傅善庆喉间泛起涩意,指腹轻轻揩去她颊边水痕。温热的液体沾在指端,烫得他心尖发颤。他不再言语,转身取案头那支养了十年的湖笔,笔锋饱蘸宿墨,在被泪水润过的纸上缓缓落墨。这次不画层峦叠嶂,不绘钟馗捉鬼,只写几竿墨竹:竹干似青铜剑脊,劲瘦中藏着千钧力道;竹节处凝着焦墨,如铁铸的痕;竹叶却润得很,或仰或俯,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倒似把半世清峻都揉进了这尺幅之间。
收笔时笔杆轻叩案几,余墨在纸上晕开半枚浅黄的印。他凝视那竿墨竹片刻,又望向泪眼朦胧却咬着唇不肯哭出声的小侄女,转身往厅堂去。董婉清已立在门槛边,月白衫子上沾着星子般的线头——定是方才赶工时扎的。她手里捧着靛青粗布包袱,另一只手托着用桐油纸裹得方方正正的度牒,见儿子过来,只抬眼笑了笑,指节却悄悄攥紧了帕子。
“依呀……”傅善庆声音发闷,像浸了水的棉絮。董婉清摇头,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去吧,金堂寺的师父该等急了。”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门帘掀起时,穿堂风卷着墨香扑来,敬娴突然挣开毑毑的手扑过来,小手攥住他袍角。傅善庆蹲下身,替她擦净脸上泪痕,从袖中摸出颗糖塞进她手心:“等叔叔回来,教你写更大的字。”
话音未落,他已直起身。门扉闭合的轻响里,敬娴攥着糖块追了两步,却被毑毑拉住手。透过糊着米纸的窗,能看见傅善庆的背影渐远,青布僧鞋踩过青石板,像一片被风卷走的竹叶。案头那幅墨竹静立着,竹枝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恍若谁无声的挽留。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掠过,翅尖扫落几点雨星子——原是不知何时,天又阴了。
喜欢湘水湾洪流之开荒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湘水湾洪流之开荒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