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鉴飞站在门帘后,看着那卫生员期盼的眼神,看着担架上伤兵痛苦扭曲的脸,还有那军官脸上那道刺目的伤疤。街角处,几个衣衫褴褛、脸有菜色的孩童怯生生地望着这支沉默疲惫的队伍,眼神里没有惧怕,只有一丝茫然的好奇。一个挎着破篮子的老妇人,在推搡中被挤到了队伍边,眼看就要摔倒,一个士兵迅速伸手扶了她一把,动作干脆而无声。
他默默地放下了门帘。转身,没有犹豫,走向那个存放药材的、通往后面库房的小门。他掏出钥匙,打开那把沉重的黄铜锁。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陈年药气扑面而来。
他走进去。库房幽暗,只有高窗透进几缕微光。一排排高大的乌木药架矗立在阴影里,像沉默的巨人。药架上,贴着标签的药罐、麻袋、柳条筐整齐排列着,数量比前堂柜上多不少,但也远非充盈。他径直走到最里面一排架子旁。那里存放的是稍好一些的存货,一些他从外地高价购来的应季药材,准备应对可能再次爆发的时疫,也是他支撑济仁堂的最后底气。
他站在这架子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贴着的标签:白芷、防风、金银花、黄连、田七粉……还有一小罐珍贵的云南白药。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些药罐,而是直接握住了架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木质插销。他用力一拔,再向外一拉。
这排高大的药架,竟然无声地、缓缓地向侧面滑开了!原来这架子后面,竟是一个修得异常巧妙、紧贴着墙壁、隐蔽在阴影中的内嵌式药柜!这才是傅鉴飞真正的家底。里面一格一格,存放着他多年来费尽心力囤积下来、市面上难以寻觅的珍稀药材:成色极佳的野山参、真正道地的川贝、密封完好的上好鹿茸切片,以及几大罐纯度极高的奎宁粉和一小盒价比黄金的盘尼西林针剂(他早年通过教会医院的关系弄到的救命药)。这些药材被油纸、锡罐、瓷瓶层层包裹,保存得极好,散发着特有的、浓烈而纯粹的清苦气味。
他沉默地站在这真正的秘密宝库前,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挺直的背影。前堂隐隐传来的病人咳嗽声、伙计阿炳应付抓药的声音、街上红军队伍低沉整齐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汇聚过来,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摸索着按下了药柜内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机括。
“咔嚓”一声轻响,内嵌药柜下方,紧贴地面的位置,一块厚重的木板无声地向上弹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出的低矮洞口。一股更加陈旧阴凉的气息从洞中逸散出来。那里,才是他最后的底线——存放着少量最最紧要、真正压箱底的孤品药材,以及一些真正的金银细软。洞口幽深,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傅鉴飞站在这个“眼睛”上方,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洞里阴冷的气息沿着脚踝爬上来,前堂病人的呻吟和街上红军的脚步声却像滚烫的烙铁,烫着他的心。他缓缓俯下身,手指拂过内嵌药柜里那些珍贵的锡罐瓷瓶,指尖感受着冰凉的金属和细腻的瓷面。最终,他拿起了一包上好的田七粉,一包黄连,一罐分量不轻的金银花干,又犹豫片刻,取出了那盒珍贵的盘尼西林针剂中的一小半。他没有去触碰那个幽深的洞口,只是将取出的药材放在一旁的空竹筐里。
他重新将内嵌药柜的架子推回原位,严丝合缝,看不出丝毫端倪。然后,他锁上库房的门,提着那个沉甸甸的竹筐回到前堂。
药铺里依旧人满为患,愁云惨雾。傅鉴飞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大门,掀开厚重的蓝布门帘。
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年轻军官正站在街对面的墙根下,和一个卫生员低声说着什么,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卫生员一边听,一边焦急地搓着手,目光不时瞟向济仁堂的方向。
傅鉴飞的出现,让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傅鉴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提着竹筐,一步步走过清晨清冷的街道。伤兵的呻吟、担架上散发的血腥和药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更浓了。他走到军官面前,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竹筐轻轻放在军官脚边的青石板上。竹筐里,田七粉的棕色纸包、黄连的深黄色块根、金银花干枯的花瓣清晰可见,最上面是那个装着几支盘尼西林针剂的小木盒。
军官低下头,目光扫过竹筐里的东西。当看到那个小木盒时,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傅鉴飞。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愕然,有难以置信,有瞬间的如释重负,最后都化为一种沉重的、沉甸甸的、几乎无法承受的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他身后的卫生员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看着那些药,眼睛亮得惊人。
傅鉴飞却在他开口前,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看军官的眼睛,只是平静地转身,像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步履沉稳地走回药铺。厚重的蓝布门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目光和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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