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兰!”农会主席老陈举着名册喊了一嗓子。人群里挤过来个穿补丁蓝布衫的女人,鬓角沾着草屑,怀里还抱着个穿开裆裤的小子——那是敬福,董敬胜的遗孤。刘桂兰的手指在名单上抖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家名字,后面跟着“水浇地三亩,山坡地二亩”。她喉咙发紧,朝着老陈深深鞠了个躬:“谢谢政府……”话没出口,眼泪先掉在泛黄的地契上。
旁边穿粗麻褂子的哑女突然拽了拽她衣角。金光家的这位媳妇以前在猴戏班被打聋了耳朵,遇到金光后没说过话。此刻拉起刘桂兰往村东头跑。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艳,她们停在插着木牌的地头前——那块写着“哑女”的界碑下,是半亩刚翻整的黑土地。哑女蹲下来,指尖轻轻抠进泥土里,混着草根的腥气钻进指缝。
她想起以前,金光在的时候,自己从来不用去地里,也不知道自己家有多少地。
如今这把土攥在手里,比金坨子还沉。她转身朝刘桂兰比划,双手在胸口画了个圈,又指向远处的炊烟——是要煮新米粥的意思吧?刘桂兰用力点头,两人都笑出了泪。
日头偏西时,打谷场更热闹了。张阿婆捧着地契跟隔壁李婶唠:“我家那地在村西,从前周扒皮说要修花园,硬说有石头不给好价!这下好了,我能种上自己的红薯了!”王二牛举着犁耙往家走,肩头还搭着刚领的豆种:“明儿我就去撒,明年收了豆子,给咱娃蒸豆包!”孩子们追着跑,捡了地上的界桩当玩具,木牌上的名字被摸得发亮。
可村西头的周家祠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周扒皮瘫在太师椅上,绸长衫皱成一团,手里攥着被退回的地契,唾沫星子乱溅:“反了天!我周家三代置的地,上次还有些好水田,现在更少了,凭什么分给泥腿子?”
账房先生缩在门边不敢言语,管家老周端着茶盏进来,轻声道:“东家,乡苏的说……现在重新分了。说是按政策来的。1岁至10岁、61岁以上分得1/3份额;11岁至15岁、60岁以上分得2/3份额;16岁至60岁分得全额。 ?说是更合理了。”
周扒皮“啪”地摔了茶盏:“政策?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那些人不会长大的吗?那些人不会老的吗?新生的如何办?死的如何办?......”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吹进院子上,周扒皮想着自家那片被分走的稻田,那金浪般的稻穗此刻成了扎在心里的刺。
刘桂兰拉着敬福往家走,路过周公馆时,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响。敬福指着高墙问:“娘,周财主为啥哭?”
她摸摸孩子的头:“不要问,长大后你就会懂。”
风里飘来新翻泥土的气息,混着远处传来的打谷声。她低头看怀里的地契,纸角已被汗水浸透。
董家在湘水湾的产业,早已凋零殆尽。除了几分贫瘠的薄田,赖以维生的茶山和榨油坊,都已收归了村委。念旧的族亲们念着董家往日的恩情,又或是因为榨油的手艺离不开刘桂兰,最终还是让她继续打理着榨油坊。哑女和敬福在那里帮工,也算能多挣几口活命的口粮。董金光的两个孩子,此前已被冒险接到了武所。女儿董敬城,如今就在武所的高等小学堂里念书。
武所高等小学堂的晨钟刚撞过第七下,清脆的余音还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回荡,董敬城就抱着蓝布书包,像只轻盈的小鹿般往校门口跑。麻花辫上沾了一片金黄的梧桐叶,是方才路过操场那株老梧桐时,调皮蹭上的。她和在这里当国文教员的善云堂姐,总爱在这里捡拾形状好看的落叶,夹在敬禄哥那本厚厚的药典里当书签。
“慢些跑!小心摔跤!”善云清亮的声音从青石巷口拐角处飘来。她身着月白斜襟短衫,衣角被晨风掀起一角,手中正举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目光早已敏锐地捕捉到敬城那双沾了晨露、湿了鞋尖的布鞋。她快步迎上,将伞体贴地往两人中间倾斜,自己右边月白的肩头,很快便无声地洇开了一片深色的水痕。
善云比敬城年长十岁,自汀州师范毕业后,便在这武所高小执教。国文先生常夸敬城算术灵光,善云则私下里教她素描写生。有回敬城偷懒,画了只歪脖子小鸟交差,善云并未责备,只笑着点点她的鼻尖:“明儿个教你写‘鸟’字,看它站在田字格里,多精神挺拔。”
午后的格致课讲“水之浮力”。课咎一响,敬城便举着自己折的、船底已被水浸得有些软塌的纸船,跑来找善云,小嘴噘得老高:“明明昨日还好好的呢……”善云掏出一方素净的手帕,仔细擦干纸船湿漉漉的底,又从袖中摸出一小块光滑的碎瓷片:“来,用这个轻轻刮刮纸纹,再晾它半刻,保准比新折的还结实。”
敬城时常想起上月大伯傅鉴飞来学堂的情形。那天她正因为算术考了第二名,躲在柴房角落里委屈地抹眼泪,埋怨自己不如敬禄哥背药方利索。傅鉴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长衫,见了她微红的眼圈,笑容温煦:“傻闺女,我家小囡是要做女先生的,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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