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王德标终于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停止捻烟,将烟卷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如炬,再次扫过全场。“刘克范案,是肃反工作的一次重大胜利!打掉了潜伏在我们革命队伍心脏地带的一颗大毒瘤!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已经执行了最彻底的革命纪律。”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扔出的石头,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张涤心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现在,请同志们发言。谈认识,表态度。尤其是,”他加重了语气,“还要深挖根源!看看刘克范能在我们武北隐藏这么久,搞出那么大的破坏,到底是谁给了他包庇、给了他掩护?!他那些反动的‘第三党’主张,又是通过哪些渠道散布出去的?!我们要通过这个反面典型,把这项斗争推向新的高潮,挖干净,扫彻底!”他的右手在空中用力一挥,做了一个坚决有力的“斩断”手势。这个动作充满了不容挑战的权威和一种冷酷的毁灭力量。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几个委员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长久的沉默。只有炭火在盆里微弱地呻吟。
突然,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
张涤心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引得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王组长,”张涤心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又裹着火,清晰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关于刘克范同志的问题,我想谈谈我的看法。”
“同志?”王德标浓眉一轩,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脸上那点惯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似笑非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张涤心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刘克范的罪行是铁证如山!是已经被处以极刑的敌人!”
张涤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警告,或者听到了也根本不在乎。他依然稳稳地站着,目光坦然地迎着王德标那能剜下人一层皮来的视线,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刘克范同志,出身地主家庭,这是事实。早年留学日本,与国民党方面有过接触,也是事实。他参加革命后,与家庭、与一些旧相识未能彻底划清界限,立场有时不够坚定,尤其是在对‘第三党’某些改良主张的认识上存在模糊甚至错误,这也是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惊愕、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委员们,继续说道:
“这些错误,可以批评,可以教育,可以进行严肃的思想斗争!甚至,该处分的,也可以处分!”
话锋陡然一转,张涤心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和一股沉甸甸的愤怒:
“但是!仅凭这些,就认定他是特务?是社党魁首?就要把他和他的妻子——一个列宁学校的老师、也是早就参加过革命活动早期积极分子,也没有担任领导职务,与外界几无接触的女人——一起抓起来,几天之内,甚至没有经过认真细致的调查核实,没有给本人申诉的机会,就草率地处以极刑?这是什么道理?!”
“砰!”一声闷响。王德标的拳头重重砸在杉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茶碗跳了一下,浑浊的茶水泼洒出来,在桌面漫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张涤心!”王德标霍然站起,脸膛因暴怒而涨成紫红色,额角青筋突突跳动,那双浓眉下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死死盯住张涤心。“你这是什么立场?!你这是鸣冤叫屈!是在公然对抗!是在质疑挑战!你……你想干什么?!”
面对这雷霆震怒,张涤心反而向前微微倾身,双手撑在桌沿,他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点病态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他毫不退缩地迎着王德标噬人的目光,声音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有力:
“我不是什么立场!我是凭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凭对革命前途的责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声音像是从肺腑深处呐喊出来的,“王组长!同志们!我们肃反,是为了清除真正的敌人,保卫苏维埃!不是为了不分青红皂白,更不是为了制造恐怖!”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张油印通告,举了起来,声音悲愤而沉痛:
“一人供听,二人供信,三人供定!这是什么逻辑?!这是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是形而上学的荒谬!照此办理,还谈什么调查?还讲什么证据?只要有人指认,不需要核实,就可以定罪!这不是革命的法度,这是草菅人命的翻版!这是‘莫须有’!是要断送我们的力量!”
“啪嗒!”
坐在角落负责记录的年轻干事,听得脸色惨白如纸,手一抖,墨水瓶被碰翻在地。浓黑的墨汁瞬间泼溅开来,在泥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目、扭曲的污迹,像一张骤然浮现的、狞笑的鬼脸。一股浓烈的墨臭味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原有的复杂气味,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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