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议室仿佛被投入了冰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连王德标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上的怒容凝结成一个极其难看、极其复杂的表情——震惊、暴怒、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以及更加深重的、冰冷的杀机。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鹰隼般攫住张涤心,仿佛要将这个胆敢公然挑战权威、质疑“铁律”的人彻底洞穿、撕碎。
空气凝固得几乎要碎裂。每一秒的沉默都沉重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好……很好!”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德标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眼,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青灰色的阴沉。他缓缓地坐回自己的椅子,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木偶。他没有再看张涤心,而是用一种冷得掉渣、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目光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委员:
“张涤心同志今天的发言,性质极其严重!立场极其错误!其言论,已经不仅仅是认识问题,而是公开诽谤和挑战!对党的政策的公然对抗!这是绝不能容忍的!”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人心上,“我要求,立即暂停张涤心同志的一切职务!隔离审查!彻底交代其与刘克范等人的关系!交代其错误思想的根源!交代他散布这些反动言论的目的何在!散会!”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狂躁。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泥地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尖叫。他看也不看任何人,尤其是没有再瞥张涤心一眼,仿佛对方已经是空气,是尘埃,径直大步流星地摔门而去。“哐当!”那扇沉重的木门撞击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回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涤心依然站在桌边,保持着双手撑桌的姿势,只是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慢地收回了撑着桌面的手,站直身体。他环视了一圈那些迅速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的委员们。他的脸上并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灰烬般的冰凉。他默默地、仔细地收拾好自己面前摊开的笔记本,把那张刘克范的照片小心地夹回本子里。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
然后,他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脚步踩在泥地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在经过那片被墨汁污染的地面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在那片狼藉的黑色污迹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仿佛看到了某些东西最终的、无可挽回的结局。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沉闷压抑的屋子,目光平静而深邃,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轻响,如同一个带着无尽叹息的休止符,沉重地落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暮春的细雨无声无息地飘落,织成一张无边无际、湿漉漉的灰色纱网,笼罩着整个武北。雨丝冰冷,粘在皮肤上,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寒。从石城通往南阳的简易土路,被连日雨水泡得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马蹄和人脚踩踏出的坑洼里积满了浑浊的黄泥汤。路两旁的野草疯长,叶片上凝结着水珠,沉甸甸地垂下头,更添了几分荒芜和压抑。
林桂生带着他的四支队,在这泥泞中艰难跋涉了整整两天一夜。队伍走的异常沉闷,没有歌声,没有口号,连行军时惯常的低语交谈也稀少得可怜。战士们一个个面色凝重,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下来,在沾满泥浆的肩头和后背洇开一片深色的湿迹。沉重的脚步声、马匹偶尔打响鼻的声音、泥浆被踩踏搅动的咕唧声,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构成一支单调而令人窒息的哀歌。
石城一役打得异常惨烈。他们奉命阻击一支企图迂回包抄主力部队的国民党精锐营。地形不利,火力悬殊。他们像一颗钉子,硬生生钉在山口,承受着敌人一轮又一轮疯狂的冲锋。炮弹炸起的泥土石块像暴雨一样砸下来,子弹呼啸着撕裂空气。林桂生记得自己趴在冰冷的岩石后面,指挥着仅有的两挺水冷机枪用点射封锁隘口,嗓子早已吼得嘶哑。身边不断有战士倒下,温热黏稠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手上。一个叫石头的新兵,年纪还小,刚把一箱手榴弹送到前沿,就被一颗流弹打穿了脖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泥水里,眼睛瞪得老大,映着炮火的闪光。
最终,他们付出了伤亡近半的代价,完成了阻击任务,迟滞了敌军整整一天一夜,为主力转移争取了时间。但胜利的滋味,却像浸透了黄连的破布,堵在心口,只有浓重的苦涩和无法摆脱的疲惫与悲伤。
此刻,终于远远望见了南阳镇的轮廓。那些熟悉的、低矮的土墙灰瓦房子在雨雾中影影绰绰,本该带来一丝归家的慰藉。然而,林桂生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不安,从离开石城的战场起,就像这阴冷的湿气一样,无声无息地缠绕着他,渗入骨髓,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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