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芝走回床边坐下,语气缓和了些,但目光依旧坚定:“‘共产’二字,并非如洪水猛兽。其本意,或是指生产资料共有,消除剥削。我们这小药铺,靠你看病开方,伙计炮制药材,勉强维持,算不得剥削。真正的‘产’,是那些占有千顷良田不劳而获的地主,是那些垄断盐铁、囤积居奇的买办豪商!农会初期混乱,确是问题。但任何新生事物,总要经历稚嫩、挫折。那边真正的骨干,如善辉信中隐约提到的那些从广东、湖南来的先生们,他们带来的理念,并非只是打打杀杀。他们有组织,有纪律,讲土地革命,讲男女平等,讲教育普及,讲建立工农政权。这才是根本!是试图建立一个没有压迫剥削的新秩序!”
她拿出善辉前些日子辗转托人捎来的信,信中自然不敢明言,但字里行间透着新气象。傅鉴飞沉默地接过,就着昏黄的灯光快速浏览。信中描述了“乡建实验”的兴奋,提到一些有识之士,显然不是蓝玉田之流,正在组织识字班、妇女会,计划兴修水利、推广良种,甚至提到了建立小型合作社,合作购买农具、销售农产品,以对抗奸商的盘剥。字里行间充满了年轻人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憧憬。
傅鉴飞看完信,神色复杂。他承认信中描绘的图景与他亲眼所见的混乱有所区别,甚至令人隐隐有所期待,但这憧憬被残酷的现实阴影牢牢笼罩:“善辉年轻,易受鼓舞。他看见的是光明的一面。可黑暗呢?象洞的血腥是假的吗?蓝玉田的威胁是假的吗?还有……还有……”他压低声音,带着极深的忧虑,“国民政府!蕴芝,你想过没有?眼下国府虽乱,但毕竟是正统,掌握着大义名分,拥有百万大军!他们岂能坐视‘赤祸’蔓延?蒋介石在南京厉兵秣马,‘清党’之血腥犹在眼前!一旦大军压境,闽西这点星火,如何抵挡?到时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象洞那些乱来的农会或许该剿,可善辉他们这些真正有理想的年轻人呢?还有我们这些被裹挟其中、或被怀疑牵连的人呢?玉石俱焚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国民党的铁蹄踏破闽西,看到了血与火的清洗。他恐惧的,不仅是农会的混乱,更是即将到来的、更为残酷的镇压风暴。
林蕴芝也被丈夫描绘的可怕前景所震慑,沉默良久。她知道丈夫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南京的屠刀,上海的枪声,早已昭示了统治者的残忍。她握住丈夫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鉴飞,你说得对。风暴将至,无人可置身事外。两股洪流碰撞,必将激起滔天巨浪。我们……我们就像那韩江上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她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但是,”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正因为风暴将至,我们才不能只想着如何藏匿自保!风暴会卷走一切,无论是朽木,还是新芽。我们或许无法改变大势,但总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住一些良善,守住一点本心。”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我们害怕农会的混乱,是否想过,正是因为他们缺乏引导,缺乏真正懂道理、有组织能力的人?善辉他们在努力,但力量单薄。我们济仁堂,在武平素有清誉。与其坐等风暴降临,被任意一方打上标签,不如……不如主动去做些什么?”
傅鉴飞疑惑地看着妻子:“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去劝蓝玉田、钟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是去向国民党的官老爷们表忠心?”
林蕴芝摇头:“不是表忠心,也不是去当说客。是做我们该做、能做的事——治病救人!无论何时,医生救死扶伤,天经地义!农会的人会生病,赤卫队的人会受伤,国民党的士兵也会流血。我们不必问他们是何立场,只看他们是否是需要救治的病人、伤者!我们济仁堂的招牌,就是‘济世仁心’四个字!这或许不能保我们平安富贵,但能在乱世中,为我们赢得一分尊重,一分缓冲的空间。让那些想要对我们下手的人,多少有些顾忌!”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丈夫:“还有,对那些真正有理想、有学识的年轻人,比如善辉信里提到的那些先生,或许我们可以……暗中给予一些帮助?无关主义,只因为他们是在为这片土地,为这些穷苦的人,做实实在在的事情——教人识字、组织生产、兴修水利。这些事,难道不是善举?难道不比蓝玉田之流的胡作非为强上百倍?我们提供一些药材,资助一些书籍,甚至在他们有人受伤或生病时,秘密施以援手……这,不也是‘济世’的一种方式吗?在黑暗中,悄悄点亮一盏微弱的灯火,守护一点希望的火种。”
傅鉴飞被妻子的提议深深震撼。他从未想过,在如此绝望的夹缝中,还能有这样一条“有所作为”的路。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蕴芝……这……这谈何容易!一旦走漏风声,被蓝玉田他们知道了,他会说我们通共!被国民党知道了,我们更是死路一条!这是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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