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生早已联系好了马车,马夫也是武所本地人。桂生特地在马车的车架上装上了两个软椅。“吱呀——”沉重的木门被桂生拉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风立刻如冰水般灌了进来,激得人浑身一哆嗦。
董婉清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要借此将心头的纷乱压下。她紧紧握着善贞冻得冰凉的手,对桂生低声道:“桂生,稳着点。”然后用力,推动那架沉重的独轮车。
桂生咬着牙,额上青筋微凸,双臂肌肉紧绷,脖颈憋得通红,稳稳把住车把。鸡公车那单薄的木轮压过门槛,碾在门外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噔”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凌晨分外清晰。
傅鉴飞站在门内昏暗的光影里,看着那小小的、艰难移动的车影,载着他的妻女、学徒,一点点融入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风雪之中。寒风吹乱了他鬓角几缕过早灰白的发丝。他没有踏出那门槛一步,直到济仁堂沉重的门板在桂生最后的推力下,发出“咣当”一声沉闷的巨响,重新合拢,隔绝了门外的风声,也隔绝了那个即将远行的世界。
门轴转动摩擦的干涩声,如同一声悠长而喑哑的叹息,在空寂的堂屋里久久回荡,最终沉入那一片被药香浸透的、永恒的寂静里。
武所去汀州,可以走一段陆路,然后到官庄,在汀江的回龙码头坐船北上。按照傅鉴飞的安排,桂生是和武所的松香的车马珍一起走到官庄,这样可以有伴也能互相照应。
蜿蜒陡峭的山路,像一条被随意丢弃在巨大山体褶皱间的灰色破布带子,在无尽起伏的黛青色群峰间艰难地向上攀爬、向下盘旋。路面上布满了被雨水冲刷后又被过往驮马队踩踏出的深深蹄印和车辙。桂生和车夫坐一起,闲聊着天。车轴随着每一次颠簸发出吱嘎呻吟。董婉清和善贞坐在车上,虽然颠簸,却也算可以接受。
“师娘,过了前面那个垭口,就快到石壁岭了!”桂生喘息着,指向前面一处两山夹峙、地势陡然拔高的隘口。那隘口像一张怪兽豁开的大嘴,吞噬着这条唯一的路。
快天黑时,他们到了回龙码头。董婉清想起20多年,也是坐着船下峰市。
第二天,他们搭上了北上汀州府的船。
当汀州府那庞大、古朴的城墙轮廓终于彻底挣脱群山的束缚,如同巨兽般矗立在夕阳熔金的余晖里时,董婉清、善贞和桂生三人早已是精疲力竭。
“娘!娘!你看!”善贞挣脱母亲的手,像个终于挣脱牢笼的小鸟,几步跑到江岸边,睁大了那双因长途跋涉而略带倦色、此刻却瞬间被新奇点燃得亮晶晶的眼睛,指着江面,“好大的船!还有那么多灯!”
奔腾的汀江此刻在夕阳下显得温驯而壮阔,宽阔的江面上暮霭沉沉。无数大小不一的木船、乌篷船、还有几艘冒着黑烟的小火轮,密密麻麻地挤在码头附近,帆樯如林,桅杆交错,勾勒出一幅喧腾的水上街市图景。船头、船尾、码头栈桥两侧,各式各样的灯笼正次第亮起——有寻常的防风纸灯,有画着鲤鱼、蝙蝠等吉祥图案的彩灯,甚至还有几盏洋油马灯发出刺眼的白光。水面被映照得流光溢彩,人声、船工的吆喝声、搬运行李的碰撞声、牲口的嘶鸣声、小贩的叫卖声……各种声响汇聚成一片巨大而混沌的声浪,扑面而来,带着江水的腥湿气和码头上特有的、混杂着货物、汗水和劣质烟草的气息,瞬间将连日来跋涉山野的清冷孤寂驱散得无影无踪。
董婉清站在喧闹的码头边,望着眼前这幅与武所城死寂压抑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繁华画卷,心头百感交集。这扑面而来的热烈与喧嚣,这鳞次栉比的船只灯火,像一股温暖的洪流,冲击着她被山风冻僵的四肢百骸,也让她紧绷了许多天的心弦,第一次微微松弛下来。她微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江水、人烟、货物,甚至还有几分硝磺烟火余烬味道的空气。
“善贞,桂生,我们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负后的疲惫与尘埃落定的释然。
桂生卸下肩上的包袱,揉着被深深勒出红痕的肩膀,也好奇又带点怯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喧嚣世界。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又带着急切的年轻声音穿透了码头的嘈杂:“娘!善贞!这边!这边!”
只见一个穿着短衫、戴着一顶时髦鸭舌帽的青年,正从码对台阶上蹦跳下来,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满脸兴奋地朝他们跑来。正是傅善余。
他跑得飞快,脸上洋溢着毫无保留的喜悦,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他几步就冲到董婉清面前,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又想去抱善贞,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娘!可算等到你们了!路上辛苦吗?善贞长这么高了!桂生也来了!好!真好!”他上下打量着母亲和妹妹,眼里的关切与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善贞看到久别的弟弟,也忘了疲惫,惊喜地叫道:“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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