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公猛吸了口旱烟,火星子在烟锅里明灭:张丈量?那可是连县太爷都要尊称一声的人物。金光兄弟,你莫不是真要把这烂摊子理出个花样来?
第二日晌午,张丈量扛着测量杆来了。他穿着靛青直裰,腰间别着个铜制罗盘,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手艺人。金光陪着他绕着田埂转了三圈,罗盘的指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小友,你这田契上的东至溪张丈量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如今溪水往南移了两丈,按老规矩该以现流为界。可李二狗家去年新砌了石坎,硬是把水拦到他那边......
张先生说的是。金光转头看向人群里的李二狗,那汉子正攥着旱烟杆低头抽烟,裤脚沾着新泥,李大哥,你家的石坎是去年春上砌的?
李二狗猛地抬头,眼神有些躲闪:是...是想着给田里蓄水。
蓄水是为多打粮,金光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可你瞧这田契,道光二十二年的老契,写的是随溪涨落,不争寸土。那年发大水,你家阿公还帮董家捞过谷桶呢。他把布包里的几枚铜钱推过去,这是我替董伯公垫的茶钱,你把这石坎拆了半边,让水回流。往后收成好了,再请你喝董家自酿的糯米酒。
李二狗的旱烟杆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金光兄弟,我...我这就去叫人拆。
解决了田界纠纷,金光又带着账簿去了村西头的佃户家。竹篱笆外的菜园里,刘婶正蹲在地上摘豆角,见他过来,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金光少爷,快进屋喝碗凉茶!她转身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得脸上的皱纹都暖融融的。
婶子,您家的租约是光绪三年的?金光翻开账簿,记的是上田五斗,下田三斗。可我昨日看您的田,上田的土都板结了,下田倒还肥沃。
刘婶的手顿了顿,围裙角绞成了团:金光少爷好眼力。上田是我家老头子当年开垦的,这些年没施肥,地力薄了。我想跟董家换块下田,可...可契上写的是世袭耕种,不得更换她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打开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我攒的,想请少爷跟董伯公说说,容我补点差价......
金光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董伯婆也是这样,把他拉到灶前,塞给他半块红糖:金光乖,吃甜的,病就好了。那时他发着高烧,董家的药罐子熬了整夜的姜汤。他伸手按住刘婶的手背:婶子,这钱您收着。我跟董伯公说,您家的上田,换董家村东头那块下田——那地靠近河,保水。
刘婶的眼泪地落下来,滴在铜钱上:金光少爷,你这是...是积德啊!
日头偏西时,金光坐在新修的屋场门槛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
金光兄弟!陈阿公的声音从村口传来,张丈量说后山的灌溉渠能修!他画了图,说是用竹管引山泉水,比挖沟省工!
金光霍然起身,竹布长衫在风里猎猎作响。他想起师父诊室里挂的那幅字——大医精诚,又想起董伯公常说的董家三代,守的是良心。山风掠过他的发梢,带来远处稻花的清香,混着新修屋场的木料香,像极了师父熬的那碗红糖姜汤,暖融融的,直往心里钻。
一个月后,金光将整理好的账目和田产清单交给董伯公。老人戴着老花镜,逐页翻看,眼中渐渐露出欣慰之色:好孩子,没想到你把这些年乱成一团麻的事都理清楚了。他颤抖着手,在账簿末页按下了手印。
这天傍晚,金光站在修缮一新的屋场院子里,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屋场的药圃里,他特意种下了师父赠送的几株珍贵药材——黄芪、当归和茯苓。微风拂过,药香阵阵,仿佛师父就在身边指导。他忽然明白,湘水湾不仅是董家的产业,更是数百户佃农赖以生存的家园。这些不只是生计,也是责任,比医术更重,比账目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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