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陈布商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您咋来了?
董阿公扫了眼空荡荡的货柜。从前这里堆着的杭绸、湖绉、土布,能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如今只剩角落里堆着几匹发霉的粗布,布面上爬满了虫蛀的窟窿。
听说你要卖田?董阿公直入主题。
陈布商苦笑着点头。前年闹土匪,货船在汀江被劫了十八担丝绸;去年洋人的冲进来,咱们的土布卖不动;今年...今年春上,米行的赵掌柜逼我还债,说我欠他八百两。他掀起裤腿,小腿上有道狰狞的刀疤,这是前儿个被他的伙计砍的,说我赖账。
董阿公皱起眉。他知道陈布商说的不全是实话——陈记布庄的败落,一半是时局,一半是他自己嗜赌。去年董阿公还在牌桌上见过他,跟几个外乡商人推牌九,一晚上输了五百两。
你有多少亩田?
五十亩水田,在河湾那片。陈布商掰着手指头数,从前能收三百石稻谷,够全家吃十年。如今...如今地契在赵掌柜手里,他说要么还钱,要么拿地抵。
董阿公蹲下来,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河湾那片田,靠河,土肥,能种双季稻。按市价,五十亩该八十两。他抬头看陈布商,可你这情况...
阿公!陈布商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前儿个我家那口子带着娃去讨饭,我在村口堵着她,她骂我没本事不如死了干净...他喉结动了动,阿公,您要是不买,这田就归赵掌柜了。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是个没田没地的叫花子,死在哪个臭水沟里都没人收。
董阿公抽出被他攥得发疼的手,摸出块帕子擦了擦他的脸。这样,五十亩田,我给你二十五两。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了翻,再给你五吊钱,够你和你家嫂子去江西投亲戚。
陈布商愣住了。阿公,这...这价压得太狠了。
董阿公指了指他腿上的刀疤,赵掌柜要是拿了地,会给你留口饭吃?你当他买田是为了种稻子?他是想把河湾那片变成货仓,往后运洋货方便。他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二十五两,你拿着。明儿个我就让人把地契送来,再给你写封信,让你家嫂子去汀州城找桐油码头傅老板,就说峰市木行董老板介绍的,给你找个看仓库的活。
陈布商的眼泪滴在银锭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公,您这是...这是救我全家啊。
董阿公拍了拍他的肩:当年你爹教我打算盘,说算盘珠子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我这把老骨头,总得给后辈留条活路。
傅鉴飞的信里还提了件事:要在湘水湾寻块地,给金光盖房。金光从小没了爹娘,为人实诚,就是命苦,离开猴戏班后,就在峰市的药铺做学徒,几年下来,自然长进不少。
董阿公想起傅鉴飞信里的话:金光是我生死兄弟,如今我有了家业,不能忘了这个情份。他把信揣进怀里,往村后的茶油坡走。
茶油坡在湘水湾西头,是片向阳的山梁。董阿公年轻时在这儿种过油茶,对这里的地形熟得很。他爬到半山腰,看见块平缓的坡地,背靠青竹嶂,前临溪流,溪对面还有片松树林——这是块藏风聚气的好地。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镇里的风水先生陈半仙。陈半仙背着个褪色的罗盘,手里捏着根桃木杖,白胡子被风吹得乱颤。
董族长,寻龙点穴呢?陈半仙笑呵呵地打招呼。
董阿公拱了拱手:陈先生,您来得巧。我正想请人看看这块地。
陈半仙接过他递来的旱烟,蹲下来装了一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好地啊!他用罗盘对着山梁比划,背有青竹嶂为屏,前有溪流为带,左有松涛应,右有鸟鸣和。这叫四象俱全,住这儿的人家,子孙三代吃穿不愁。
董阿公心里一动:那...那要是给金光盖房呢?
陈半仙眯起眼,绕着坡地转了三圈。要我说,东头那片缓坡更好。他指着山坳里的另一块地,虽不如主坡开阔,但藏龙卧虎——左边有老樟树镇着,右边有岩鹰崖护着,住这儿的人,能逢凶化吉。
董阿公想起金光的疤,想起他被人欺负时的模样。陈先生,您说这地...能镇得住邪祟?
陈半仙笑了:董族长,您当风水是迷信?他用罗盘指了指金光常走的山路,这孩子命硬,从小遭了劫,又受了伤,得找个能的地儿。东头那块地,地下有温泉,土是红壤,种啥都旺。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那地儿离村口近,夜里要是有什么动静,村里人听得见动静,能照应。
董阿公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就听先生的。主坡那块地,我给鉴飞家留着盖新房;东头这块,给金光。
陈半仙拍了拍他的肩:您这族长当得明白。如今这世道,有钱有势的买地是为享福,像您这样买地为兄弟留后路的,才是真菩萨。
地契签订那天,湘水湾的老祠堂挤得满满当当。香案上供着三牲,烛火摇曳,把天地君亲师的牌位照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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