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海底骤然涌动,黄衣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自深渊升起,庞大的形体在上升过程中不断坍缩、凝实,最终,在接触海面那层薄薄光膜的瞬间,化作了一个类人的轮廓。
当哈斯塔真正踏上陆地时,祂已“拟态”为一名身形颀长的银发男子。发丝如流淌的水银,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一双竖瞳是燃烧的熔金与凝固血液混合而成的赤红。祂身上依旧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不属于此世的暗影,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五官是一种超越性别、糅合了非人俊美与无机质冰冷的奇异存在感。黄衣化作了一件样式古朴、质地难辨的暗金色长袍,松松罩在身上。
祂遵循着那朵白玫瑰上残留的“光明的气息”,或者说,是那个赠予者无意间留下的、灵魂的独特印记,向着内陆走去。
祂走进的第一个人类聚居地,是一个靠近海岸、以渔业为生的小村庄。时间正是午后,村民们或在修补渔网,或在晾晒鱼干,孩童在尘土中奔跑。
当哈斯塔的身影出现在村口那条唯一的主路上时,所有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渔民手中的梭子掉落在地,晾晒鱼干的妇人张大了嘴,奔跑的孩童停下脚步,惊恐地瞪大眼睛。
“恶……恶魔!是银发的恶魔!”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死寂,带着极致的恐惧。
“红眼睛!是魔鬼的标记!”
“海里的妖怪上岸了!它要把我们都拖下去!”
“烧死它!快!拿圣水!拿火把!”
恐惧像瘟疫般瞬间蔓延。最初的呆滞过后,是歇斯底里的爆发。村民们捡起手边一切能充当武器的东西——鱼叉、木棍、石块,甚至还有从家里慌忙取出的、锈迹斑斑的短刀。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惊恐与憎恶,口中呼喊着驱魔的经文和污秽的诅咒,慢慢向哈斯塔围拢过来,却又不敢真的靠近,只是形成一个松散的、充满敌意的包围圈。有人点燃了浸油的布条绑在木棍上,火焰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更添了几分狂乱的气氛。
哈斯塔停了下来。
赤红的竖瞳缓缓扫过周围这些激动、恐惧、充满攻击性的渺小生灵。祂的“听觉”接收到了那些嘈杂刺耳的音节,但其中的含义对祂而言如同无意义的噪音。祂能清晰感知到的,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恐惧、憎恨、狂热的恶意能量流,以及那些指向祂的、粗糙简陋的物理性威胁。
“……聒噪”一个冰冷的、带着明显困惑与不悦的意念,在哈斯塔的意识核心中生成。这些虫子……在吵闹什么?为什么散发出如此强烈且负面的情绪波动?祂只是想问问路,或者说,找到那个送花的“小东西”,完成那个“谢谢”的仪式。
然而,在村民们眼中,这个“恶魔”只是用那双可怕的红色眼睛冷漠地扫视着他们,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们不存在,或者……像是在评估一群碍事的蝼蚁。这种无声的蔑视,进一步刺激了他们脆弱的神经。
“它不怕!它果然是邪恶的!”
“主教大人!快去请主教大人!”
“不能让它进村子!它会带来瘟疫和海啸!”
石块开始飞来,虽然大多落在哈斯塔脚边,但挑衅意味十足。燃烧的火把被壮着胆子的青年挥舞着,试图驱赶这个“不祥之物”。
不耐烦的情绪,像海底缓慢上升的气泡,在哈斯塔那古老的心绪中滋生。祂的时间尺度与这些朝生暮死的虫子截然不同,但即便是神明,也不喜欢无端的聒噪与攻击。尤其是当这些攻击虽然微弱得可笑,却实实在在地干扰了祂的“正事”。
“都……”
一个蕴含着恐怖威压的、冰冷的单音节,仿佛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连燃烧的火把都猛地一暗。哈斯塔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尖却仿佛萦绕着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穿透了混乱:
“住手!都退下!”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个身穿深紫色主教长袍、手持镶嵌宝石权杖的老者,在几名同样穿着神职人员服饰的护卫簇拥下,急匆匆赶来。他看起来年约六旬,面容严肃,眼神锐利,额头上带着赶路的薄汗。当他看到被围在中央的哈斯塔时,瞳孔也是猛然一缩,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惊骇,但他迅速稳住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先是严厉地扫视了一圈躁动的村民,权杖重重一顿地面:“胡闹!在未明真相之前,岂可妄动私刑,冒犯……这位……客人?”
然后,他转向哈斯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而充满权威,尽管握着权杖的手关节有些发白:“这位……陌生的旅者。你的样貌……非同寻常,引起了村民们的恐慌。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银发赤瞳,常被视为……不洁的征兆。”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哈斯塔那非人面容上毫无波动的表情,心中更加确定这绝非普通人类,甚至可能并非凡俗之物。那股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死寂,绝非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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