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江南的冬雨来得又急又冷,不像北方的雪那样干脆,而是黏糊糊的,带着刺骨的湿气,能渗进骨头缝里。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雨丝,到了亥时,已经成了瓢泼大雨。
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天上倒下来,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街面的积水很快漫过了脚踝,浑浊的雨水裹着落叶和垃圾,哗啦啦地往低处涌。屋檐垂下的雨帘密不透风,远处房屋的轮廓都模糊在雨幕里,只剩下朦胧的、摇晃的光晕。
“美人坊”里还亮着灯。
后堂书房,炭火烧得正旺。云无心和温子墨面对面坐着,中间摊开着一摞账本和信函。桌上两盏油灯跳动着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苏州那边,这个月又亏了四百两。”温子墨指着账本上的数字,声音有些疲惫,“五家分铺,现在只有两家还勉强开着,另外三家……掌柜的昨天递了辞呈。”
云无心垂着眼,看着账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字——全是亏损。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指腹能感受到墨迹微微凸起的质感。
“供货商呢?”她问。
“全断了。”温子墨摇头,“苏州城内的药材行、胭脂原料商,没一个敢接我们的单子。我从其他州府调货,成本高了四成,路上还常被‘意外’耽搁——货船进水,车马抛锚,都是‘巧合’。”
他说得很平静,但眼底的疲惫藏不住。
这半个月,他往苏州跑了三趟,见了不下二十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银子撒出去不少,笑脸陪了无数,但效果微乎其微。那些原本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的中间人,一听到“织造府”三个字,立刻变脸,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地头蛇抱团,是真的难啃。
“谣言呢?”云无心抬起眼。
温子墨沉默了一下。
“越传越离谱了。”他叹了口气,“现在不光说咱们的胭脂用料低劣,还说……咱们铺子里卖的养颜膏,掺了漠北的巫药,用了会让人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这话太恶毒了。
恶毒到连温子墨这样好脾气的人,说起时声音都在发颤。
云无心的手指,在账本边缘微微收紧。
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冷的、锐利的光。
像冬夜里的寒星。
“官府那边呢?”她又问。
“周知府倒是派人来问过。”温子墨说,“但只是例行公事,问了问情况,做了个笔录,就没下文了。织造府那边……连门都没让进。”
他顿了顿,看着云无心平静的脸,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无心,苏州这块……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艰难。
像是承认自己的无能,又像是……在劝她放弃。
云无心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窗外的雨,看了很久。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窗玻璃上全是水痕,外面的灯火都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然后,她站起身。
“不早了,先回去吧。”她说。
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温子墨愣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
他知道她的性子——越是遇到大事,越是冷静。冷静到让人心疼。
两人收拾好东西,温子墨从柜子里取出两把油纸伞——是早就备好的,江南冬雨无常,出门总要带伞。
推开门,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油灯的光猛地一晃。
雨真的很大。
站在屋檐下往外看,街面已经成了河。浑浊的雨水哗啦啦地流淌,偶尔有枯枝败叶被冲过去,打着旋,很快消失不见。
温子墨撑开一把伞,递给云无心。
“路上滑,小心些。”他说。
云无心接过伞,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目光,很自然地扫过街道。
扫过那棵在暴雨中疯狂摇摆的老柳树,扫过树下那片被雨水淹没的空地,扫过……街对面的屋檐。
然后,她的目光,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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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对面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
很高,很瘦,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布衣,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消瘦的骨架。头发也湿了,散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
他就那样站着,背靠着墙,双手抱臂,像是在避雨。
但那个位置……离“美人坊”的大门,只有二十步远。
而且,那个屋檐很窄,根本挡不住这样大的雨。斜飞的雨丝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他像是没感觉,一动不动。
只是……目光看着这边。
看着“美人坊”的大门,看着屋檐下正要离开的他们。
眼神很深,很沉,像两口被雨水灌满的深井。
是萧绝。
他又来了。
但不是站在老地方。
而是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像个……偶然路过、临时避雨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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