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怪自己没带糖,是怪自己的力量太弱,护不住那些纯粹的期盼。才低下头,指腹带着自己掌心的热度,轻轻蹭过她手背——
她的手太凉了,像刚从西荒的雪堆里抽出来,连指节都泛着青,是用忆魂术折了阳寿的缘故,上次她强行催动术法召残魂,咳得胸口发闷,倒在他怀里时,他能摸到她后背的冷汗,也能摸到她藏在袖管里、为了不让他担心而攥紧的帕子,帕子上沾着淡淡的血痕,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摩挲的动作放得极轻,怕碰疼她愈发脆弱的筋骨,指腹绕着她的指节打了个圈,声音压得比风还柔,却每个字都带着沉底的疼:
“糖纸磨破指尖凉,未及甜时人已亡。可他知道,你为了他,连阳寿都肯折——
上次你晕过去,他的残魂在你枕边飘了一夜,用小影子替你挡了半宿的风,风刮过他的虚影时,他还往你这边挪了挪,怕你冻着,这就够了。”
素仪睫毛一颤,泪珠没忍住,砸在他手背上——不是滚烫的,是带着她指尖凉意的,洇开一小片湿痕,像雪落在烧红的木炭上,瞬间化了。
她往他怀里又埋了埋,额头抵着他的锁骨,能闻到他衣料上西荒的尘土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脂香,声音裹着哭腔,却透着孩童般的执拗:
“他们只是想吃口甜的,想有口热粥,怎么就这么难?是不是我们再怎么争,都抵不过上位者一句话?”
“不难。”
杨宝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指腹沾着的泪珠凉得像碎玉,他却把掌心贴在她脸颊上,用自己的温度焐着,掌心的纹路与她脸颊的肌理相贴,像在替她抚平褶皱的委屈,声音里是掷地有声的笃定——
他向来护着她,可此刻的笃定里,藏着一丝后怕:怕她哪天真的被这无尽的愧疚压垮。
“纵是天道迟来久,也把冤屈拆骨偿。
你看,碎玉映光时,小石头的肩膀都舒展开了,他在等我们替他讨回那口甜,残魂都松了口气,这就不算白争。”
玄天垂着眼,目光落在靴边——那片嵌着血痕的玉屑,是碎玉时从掌心溅到的,沾着他指腹崩裂的血珠,被霞光映得红得刺眼,像凝固的火。
碎玉的瞬间,他眼前突然闪过一帧幻觉:不是昆仑墟的桃花,是妖界宗祠里的壁画——第一任妖皇正举着玄苍护生佩,往寒玉上砸去,壁画的角落写着
“权柄可弃,民心不可负”,那字迹是用妖血写的,历经千年仍泛着红光,与他指腹的血珠遥遥相印。
他猛地回神,金瞳里先前翻涌的烈焰,像被霞光浸过,渐渐收为温沉的光,眼尾的血丝却还未褪,带着碎玉时破釜沉舟的决绝,也藏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空落:
他当了三百年妖皇,习惯了抬手间号令万妖,此刻掌心空了,竟有些茫然——没了这权柄,他还能护得住谁?
可这茫然只持续了一瞬,耳旁传来小石头残魂细碎的“饿”声,那点空落便被滚烫的赤诚取代。
掌心虚握,还能摸到碎玉瞬间的钝痛——那痛感从指根传进心口,像被玉屑扎了一下,却没让他发沉,反倒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心里亮堂堂的。
“权柄轻抛如敝履,民心重似昆仑石”,
他在心里默念,耳旁是周遭此起彼伏的呐喊——有修士的怒喝,震得空气发颤;
有妖的嘶吼,带着兽类的决绝;有凡人的沙哑,裹着烟火气的悲怆,这些声音缠在一起,竟比凌霄殿的仙乐更让他踏实。先前攥着玄苍护生佩时的孤勇,此刻化成了沉甸甸的暖意:
他弃了那枚刻着“妖皇”二字的玉,不是输了,是把“护苍生”三个字,从玉佩的冷铭文,揉进了滚烫的骨血里——权柄没了,能再挣;可人心凉了,就算聚齐七界的灵力,也暖不回来。
高台上,西王母握着桃木杖的手指微微一顿——杖身那道裂痕,泛出清光,映出当年的画面:
妖仙大战时,她为护边关百姓,用桃木杖挡下妖尊的全力一击,杖身裂了,木屑溅在她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却救下了满城百姓,当时昊天还是个年轻的天将,提着剑冲过来帮她,甲胄上沾着血,眼里满是少年意气,喊着
“王母放心,我护你周全”。那画面里的昊天,眉峰是挺的,眼底是亮的,和如今密室里谄媚递玉简、眼尾堆着褶子的模样,判若两人。清光渐散,她眉峰微蹙,不是怒,是痛——
痛的是当年那个护苍生的少年,终究被权柄磨成了私念缠身的模样,像一块好玉被尘泥埋了,连光都透不出来。
杖头“公”字的金光猛地盛了几分,穿透周遭凝滞的空气,落在寒玉台上,与新刻的“以民为天”铭文隐隐相吸,发出极轻的“嗡鸣”,像两个灵魂在呼应。她抬眼望向鸿钧,目光沉得像昆仑深处的寒潭,无波却藏着千钧力道,唇线抿得很紧,声音不高,却像桃木杖敲在玉阶上,字字掷地:
“道祖既已认错,便该知‘一句歉疚’填不满苍生的窟窿——口头认错易,不过是唇齿相碰的功夫;心头的秤砣,被私念压了百年,可没那么容易摆平。昊天锁粮、换寿元、枯灵脉,三条罪状桩桩致命,你打算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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