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漫过寒玉台时,不是笼统的“铺洒”,是掺了西荒初春融雪的暖意——那暖不烈,像刚温好的糖粥浮面的热气,斜斜漫过阶面每一道刻痕。
玉纹里嵌着的西荒草根被照得透亮,根须间还卡着半粒冻硬的糜子,是去年百姓逃荒时从粮袋里漏的;那些蜷缩在碎玉旁的残魂,便在这光里轻轻晃了晃——
小石头蜷缩的肩膀微微舒展,攥着糖纸的手指动了动,指节处的虚影还留着攥草根时的薄茧,那糖纸原是土黄色,是素仪去年秋日用剩下的糖纸边角,他当时攥着跑过来,踮着脚塞给素仪半块烤红薯:
“姐姐,甜的,分你吃”,如今纸边磨得起毛,被霞光浸得泛出蜜似的暖金,飘起的光尘里,竟还凝着红薯皮的焦香,绕着他的虚影打了个圈;
襁褓里的婴孩虚影,襁褓上素色补丁是后土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是她怕缝得太紧硌着孩子,指尖被针扎出的血点,在布面上凝着淡红的虚影,此刻小拳头虚拢着,像要攥住那缕漏下来的霞光,指缝间漏出半丝奶气的微光;
连抱着布偶的孩童魂,都先探出半张脸,布偶的黑豆眼睛是他奶奶用灶膛灰粘的,沾着点烟火气,布偶衣角还挂着半片干硬的玉米叶,是他生前攥着玩的,此刻怯生生地往碎玉的微光里挪了半寸,布偶的小胳膊蹭过玉屑,带起细碎的光粒。
风卷着桃花瓣掠过众人肩头,不是轻飘的拂过,是带着昆仑墟的寒凉与西荒尘土的涩——花瓣擦过杨宝的袖口,那里还留着西荒荆棘划开的口子,结痂的边缘沾着点干土,土粒里混着西荒特有的沙棘刺的细尖;
擦过素仪的发梢,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是杨宝用自己的妖力凝的,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桃花,怕她忆魂术耗神太多,簪子能温养气血,此刻霞光落在簪上,反射的光正好映在她眼睫上,与泪珠缠在一起,像碎玉落进了桃花溪;
花瓣最终落进碎玉的裂纹里,带着“微光碎玉映残魂,桃花风里诉前尘”的轻颤,触到玉屑上的血痕时,竟沾了丝淡红,像把冤屈染成了花的颜色。
先前凝滞得能拧出水的空气,先沉了沉——老修士攥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指腹下那半株冻硬的灵草硌得生疼,草叶边缘卷着霜,是徒弟小药童去年送灵草去西荒时,被天兵拦在粮窖外冻坏的,回来后咳了三个月,临死前还攥着半片灵草叶,说“师父,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草叶如今就嵌在拐杖的裂纹里,与老修士的指温相贴;陈刑往人群后缩了缩,喉结滚了滚,去年在西荒粮窖外看到的画面又撞进脑子里:
天兵的鞭子抽在百姓背上,裂开的衣料下露着冻得青紫的皮肤,一个老妇抱着粮袋的碎片哭,粮粒从指缝里漏出来,落在雪地上成了白花花的点——
再猛地炸开,像憋了太久的惊雷终于撞开了云层,震得寒玉台的铭文都“嗡嗡”发响,“私”字的裂纹又扩了半分。
素仪望着那些微光,指尖先是发麻,接着轻轻发颤,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指腹还能想起上次触到小石头糖纸时的冰意,那糖纸冻在西荒的雪地里,她扒开半尺厚的积雪捡起来时,冰碴子硌得指腹生疼,连带着心口都发紧。
目光黏在小石头的虚影上,忽然恍惚起来:那虚影竟像活了似的,攥着糖纸的手朝她伸来,嘴里喊着“姐姐,糖好甜”,可下一秒,糖纸就变成了枯硬的草根,孩子的脸也褪成了青灰色,和她在忆魂术里看到的、饿死在雪地里的模样重叠——
他蜷缩在粮窖外的雪堆旁,怀里还抱着半块啃不动的土坯,以为是红薯。
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更红了,发间的银簪微微发烫,是在替她温着溢满的委屈:她总说要护残魂,可每次催动忆魂术,都像把残魂的苦难再经历一遍,更怕自己这点微末的力量,不过是让他们多受一次“盼而不得”的疼。
胸口先前堵着的冰碴子是残魂在忆魂术里喊“姐姐救我”的哭喊,那声音细得像游丝,却钻得耳膜发疼;
是西荒地里冻得硬邦邦的草根,咬在嘴里能硌掉牙,咽下去时刮得喉咙发紧;是小石头糖纸上沾着的冰碴,化在掌心时凉得像泪,竟在鸿钧那声“错了”里慢慢化了,温温的水汽往上涌,模糊了视线。
可这暖意刚漫到喉咙,又被猛地一揪——疼,从心口蔓延到四肢,像被西荒的寒风卷着碎冰,扎进骨头缝里:她终究没兑现承诺,没带糖回来给小石头。
她往杨宝怀里缩了缩,肩膀微微耸动,肩胛骨抵着他的胸口,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掌心的凉意透过他的手传来,声音轻得像落在桃花瓣上的雨,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自责:
“杨宝,你看那糖纸,磨得边角都起毛了……他去年还说,要等我带最甜的糖给他。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杨宝先侧头看了眼素仪泛红的眼尾,睫毛上的泪珠沾着霞光,像沾了蜜的碎钻,喉结在脖颈处滚了两滚——他懂她没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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