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那日,姑苏城热得像蒸笼。
清晨五点的平江路,石板还带着夜间的凉意,但空气已经闷得能拧出水来。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雾里有早起的船娘摇橹的声音,欸乃欸乃,慢悠悠的,像是怕惊醒了还在沉睡的古城。
笑哈哈茶馆的门板已经卸下两块,露出里面昏黄的灯光。顾伯正在擦桌子,汗珠顺着花白的鬓角往下淌。他把风扇开到最大,风吹着墙上的缂丝长卷微微晃动,长卷里织着的平江路四季仿佛也跟着活了过来。
“这天,怕是又要下雨。”顾伯自言自语,抬头看了看门外灰蒙蒙的天。
话没说完,门被推开,周老师摇着蒲扇进来,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顾老板,今天有凉茶吗?热得人心里发慌。”
“泡着呢,井水里镇着的酸梅汤,一会儿就好。”顾伯指了指后厨,“吴老也来了,在院里听蝉。”
果然,吴画师坐在后院的天井里,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听什么。天井角落有棵老槐树,树上蝉声正盛,吱——吱——地响着,一声长一声短,忽高忽低。
“吴老听出什么来了?”周老师也坐下,擦着汗。
吴画师睁开眼,慢悠悠地说:“蝉有三声。初鸣声怯,中鸣声燥,末鸣声哀。现在是中鸣,所以燥热。”
正说着,小墨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笼子:“爷爷!周爷爷!顾伯!你们看!”
笼子里关着几只蝉,墨黑的身子,透明的翅膀,正不安地爬来爬去。
“哪儿捉的?”顾伯凑过来看。
“河边柳树上,”小墨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养几天,听听它们怎么叫。”
吴画师却摇头:“蝉是夏日的歌者,该在树上唱。关在笼子里,唱不出真声。”他顿了顿,“就像人,困住了,就发不出真声。”
小墨愣了愣,打开笼子。蝉们争先恐后地飞出来,一只落在槐树上,立刻“吱——”地唱起来。
“听,”吴画师说,“这才是夏天的声音。”
茶馆里渐渐热闹起来。程浩和林小雨一起来了,两人手里都拿着素描本,说是要去写生。阿鑫提着个食盒,里面是金师傅新试的“消暑糕”——绿豆糕里加了薄荷和冰糖,清凉甜润。冯师傅、沈师傅、金师傅三位老师傅也前后脚到了,大概是天气太热,连斗嘴的力气都没有,各自找了位置喝茶。
上午九点,太阳已经毒辣起来。平江路上行人稀少,连游客都躲进了有空调的店铺。茶馆里虽然有风扇,但也闷热难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琴声。
不是琵琶,不是古筝,是一种清越悠扬的弦乐,带着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琴声从远到近,慢慢停在茶馆门口。
众人朝外望去,只见一个穿月白长衫的老人坐在茶馆檐下,怀里抱着一件乐器——琴身修长,七根弦,琴头雕着简单的云纹。老人闭着眼,手指在弦上拨动,琴声如山间清泉,叮叮咚咚,在这闷热的夏日早晨,竟带来一丝凉意。
“这是...”周老师眯着眼看,“七弦琴?不对,七弦琴没这么长。”
吴画师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是箜篌。竖箜篌。”
老人睁开眼睛,琴声停住。他看起来七十多岁,清瘦矍铄,手指修长,一看就是常年弹琴的手。
“打扰了,”老人声音温和,“路过此地,见茶馆雅致,借檐下歇歇脚。”
顾伯连忙迎出来:“老先生快请进!外面热,里面有茶。”
老人也不推辞,抱着箜篌走进茶馆。乐器一进来,大家都围过来看——那箜篌做工精致,琴身是桐木的,漆成深栗色,光泽温润。七根丝弦,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好琴,”沈师傅细细看琴身的纹路,“这漆工,至少五十年了。”
冯师傅指着琴头的雕花:“这云纹,是清末的样式。”
金师傅却说:“这木头选得好,桐木要选向阳坡的,音才清亮。”
老人笑了:“三位好眼力。这琴是我祖父传下来的,光绪年间的老物件。我姓秦,单名一个筝字。”
“秦筝...”吴画师若有所思,“可是桃花坞秦家的后人?”
秦筝点头:“正是。家祖秦明月,当年在苏州也算小有名气的琴师。”
周老师“啊”了一声:“秦明月!我读大学时在图书馆见过他的资料,说是清末民初苏州最后一任‘琴待诏’,专为官府宴席奏乐。但他不是...没有后人吗?”
秦筝神色黯然:“说来话长。家父是祖父的私生子,不得入族谱,所以外界都说秦家绝后了。这琴,是祖父临终前偷偷传给家父的。”
茶馆里安静下来。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和门外偶尔传来的蝉鸣。那蝉鸣此刻听起来,竟有几分悲凉。
秦筝抚摸着琴身:“我年轻时也弹琴,后来...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我一直住在乡下,最近老宅要拆迁,回来看看,带着琴,想最后弹弹苏州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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