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出师父那张严肃却慈悲的脸。
她是在渡我。
她想把那个溺死在红尘苦海里的初真捞上来。
可是师父啊。
太晚了。
那水太深,太冷,我已经沉到了底,陷进了淤泥里。
我不想上来。
上面太疼了。
“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
师父还在念。
声音平缓,如古井无波。
我听着听着,原本如同死水一般的心,竟然起了一丝涟漪。
那是一种被看穿的羞恼。
她在说我六欲未净,说我三毒未灭。
她在说我活该。
我抓紧了身下的蒲团,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棉布里。
“凌微。”
经文念毕,师父唤了我的名字。
不是法号初真,而是那个代表着我孤儿身世、代表着我红尘羁绊的名字。
“心死神活。”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
然后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所执着的,不过是一具名为‘过往’的皮囊。你若真想死,便死得干净些,莫要让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污了清心观的清静。”
说完,脚步声响起。
渐行渐远。
我依旧坐在那里,像尊泥塑。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在听到“污了清心观的清静”这几个字时,我的睫毛颤了颤。
但也仅此而已。
心死神活?
若是心都死了,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是神仙过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我只是个凡人。
一个被情爱剜了心、剔了骨的凡人。
冬去春来。
这日子熬着熬着,竟也就过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让我在饿到极致的时候,会机械地爬到门口,把那冰冷的饭菜塞进嘴里。
嚼也不嚼,生吞硬咽。
只是为了让这具躯壳还能喘气。
那一日,我感觉到屋里的温度变了。
不再是那种透骨的阴冷,空气里多了一丝湿润的暖意。
我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看向窗户。
窗纸上原本干枯的树影,似乎多了一些毛茸茸的轮廓。
是春天来了吗?
那个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
那个才子佳人踏青游湖、互诉衷肠的季节?
真讽刺。
我的心还是腊月里的寒冰,外面却已经是艳阳天了。
鬼使神差的。
我站了起来。
因为坐得太久,双腿早就麻木了,刚一用力,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我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我挪到窗前。
手搭在窗闩上。
那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犹豫了许久。
怕光。
怕那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会把我这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晒化了。
但最终,我还是推开了。
“吱呀——”
窗枢生锈,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久违的阳光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涌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好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悲伤,只是因为这光太烈,刺得那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生疼。
等适应了片刻,我才缓缓放下手。
入目之处,是一片刺眼的新绿。
窗外那棵老槐树,明明冬天的时候还是枯枝败叶,一副快要老死的样子。
如今却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密密匝匝的,挤满了枝头。
墙角的泥土里,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得肆无忌惮。
紫的,黄的,白的。
在微风里招摇。
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那声音充满了欢愉,充满了对新生命的渴望。
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若是以前的凌微,定会欢呼着跳出窗去,摘几朵野花插在鬓角,再去学那鸟儿叫几声。
可现在的我,看着这满园春色,只觉得刺眼。
觉得吵闹。
觉得这生机勃勃的世界,是在故意羞辱我。
它们都在活。
都在拼命地展示着生命的美好。
只有我。
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被遗忘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这春光越是明媚,我就越觉得自己肮脏。
这鸟鸣越是动听,我就越觉得心里那片死寂荒芜得可怕。
我看着那些新绿,眼神空洞。
我能看见它们,但我感觉不到它们。
它们在窗外,我在窗里。
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道窗台,而是生死两重天。
突然。
头顶传来一阵扑腾声。
紧接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从屋檐下的鸟巢里掉了下来。
“啪”的一声。
摔在了窗台下的青石板上。
是一只雏鸟。
刚长出一层稀疏的绒毛,连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
它大概是想学飞,或者是被强壮的兄弟挤下来的。
它摔得不轻。
在地上扑腾着翅膀,细嫩的爪子乱蹬,发出细弱的“啾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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