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我看着脚边那方洁白的丝帕,上面用青色的丝线,绣着一丛栩栩如生的兰草,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
我弯腰也不是,不弯腰也不是。
弯腰捡了,后面该如何发展?按话本里的写法,我该将手帕还给她,然后她会羞涩地说“此帕已污,赠与公子”,再然后……
我打了个寒颤。
可若不捡,一个大男人,看着姑娘家的东西掉在地上,无动于衷,岂非太过无礼?
我头一次觉得,行侠仗义之后的事,竟比行侠仗仗义本身,要麻烦百倍。
终究,我还是败给了师父从小教导的“礼数”。
我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捏着手帕的一角,将它拎了起来,尽量不让自己的手碰到帕身。
我站起身,将手帕递过去,隔着三尺远。
“柳姑娘,你的手帕掉了。”我的语气,干巴巴的,像一块被风干了的豆腐。
柳依依的脸,更红了,像天边的晚霞。
她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手帕,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我的指尖。
我像被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
她抬起眼眸,羞涩地看着我,声音柔婉得能掐出水来:“多谢……凌公子。方才在茶楼,公子侠肝义胆,风采过人,依依……依依心中,实在钦佩。”
她一句“钦佩”,说得是百转千回,那双杏眼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春水。
我一个常年在道观里和师姐妹们打打闹闹的假小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蜘蛛网缠住的飞蛾,越挣扎,缠得越紧。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道谢?好像不对。谦虚?更不对。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手足无措,尴尬得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时候,一个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那声音,像是穿过竹林而来的一缕清风,瞬间吹散了我周身的燥热与窘迫。
“微……凌贤弟,好巧。”
我猛地回头。
只见苏世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街角。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步履从容地向我们走来。午后的阳光,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让他看起来,与这市井的喧嚣格格不入,宛如画中走出的谪仙。
他一出现,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整个街道的焦点。
来往的行人,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柳依依见到他,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的红晕,不知为何,更深了几分。那是一种混杂了惊艳、仰慕与一丝敬畏的神情。
可苏世安的目光,却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他的眼神,只是淡淡地从柳依依身上一扫而过,便落在了我的身上,带着一丝我熟悉的、浅淡的笑意。
那一声“微……”,虽然后面立刻改成了“凌贤弟”,但我听得分明。那轻轻的一顿,像一根羽毛,不动声色地,在我心湖上划了一下。
那是一种宣示,一种只有我们两人才懂的默契。
他极其自然地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瞬间改变了场上的气氛。
方才,是我与柳依依对峙。
此刻,却变成了我和他,站在了一处。
他对柳依依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那姿态,优雅疏离,却又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然后,他便转向我,语气亲昵又自然,仿佛我们本就约好了一般。
“正要寻你。昨日我们下的那局棋,我复盘时,发现一步妙手,可解你的困局。可有空闲,与我一同回去推演一番?”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我们三人的耳中。
“那局棋”、“复盘”、“推演”,这些词,瞬间在我们之间,构建起了一个柳依依无法踏足的世界。
我看着他,他眼中带着询问的笑意,那笑意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促狭。
我敢打赌,他一定在不远处,看完了整场“手帕定情”的戏码。
我得救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像是怕他反悔一般:“有空!有空!当然有空!”
我转向一脸错愕的柳依依,匆忙一抱拳:“柳姑娘,在下与朋友有约,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说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跟上了苏世安转身离去的步伐。
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柳依依是何表情。
我只知道,苏世安的出现,像一场及时雨,将我从一场名为“桃花债”的弥天大火中,捞了出来。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月白色的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心中那片被搅乱的湖水,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点点,涟漪般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走了几步,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们昨天……根本就没下棋。
喜欢南屏旧梦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南屏旧梦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