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泰看着她吃的开心，还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觉得自己这碗馄饨都变得好吃起来了。
两人就在这清晨清冷的街边，就着简陋的木桌，吃着简单的馄饨。
小燕子和尔泰吃的开心，一阵与这清晨市井烟火气格格不入的、低沉哀戚的乐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怪的是，只有乐声，却没有哭声。
小燕子和尔泰都停下了吃馄饨的动作，循声望去。
只见街道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一队人。
前面有人撒着纸钱，白色的纸片在晨风中纷纷扬扬。
紧接着是几个吹奏着哀乐的人，唢呐和钹的声音嘶哑悲凉。
后面，四个壮汉抬着一口薄皮棺材，棺材后面，却无人披上素衣送葬。
这是一支奇怪的出殡送葬的队伍。
小燕子看得愣住了，嘴里还含着小半个馄饨，都忘了咀嚼。
她怔怔地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看着漫天飞舞的、不吉利的白色纸钱。
又转头看看周围渐渐多起来的、为新年张灯结彩的铺子，和这热气腾腾、充满生机的早餐摊子。
强烈的反差让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不解。
她咽下嘴里的馄饨，眉头紧紧蹙起，忍不住扯了扯旁边尔泰的袖子，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尔泰，这......大过年的，正月十五才刚过，怎么......就有人送葬呢？”
“而且好奇怪啊！这送葬队伍怎么都没人哭呢？这些人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那双盛满活力的眼睛里，映着那缓缓移动的白色队伍。
白和红的对比，与眼前新年伊始，喜庆的氛围的对比触目惊心。
尔泰也放下了勺子，看着那支渐行渐近的送葬队伍，神色凝重起来。
他原本温和放松的坐姿，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
看着小燕子那双盛满纯然困惑的眼睛，轻轻的握住了小燕子的手。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上了复杂难辨的意味。
“那是......朗珠格格的出殡队伍。”
“朗珠？”小燕子重复了一遍这个本应该让她生气的名字。
尔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缓缓点了点头。
他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杯沿，似乎在斟酌词句。
“她是......前两日，在自己府里......自尽的。”
他本不想跟小燕子说的，朗珠是让她心烦的人，不该扰了她的心。
他不喜她皱眉的样子。
尔泰的声音更低了，怕接下来的话会吓到小燕子，“那天......是忻妃娘娘的忌辰。”
“忻妃娘娘的忌辰？” 小燕子微微皱眉，随后点头，“算算日子，也确实是了。”
小燕子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支快要从他们摊子前走过的送葬队伍。
撒纸钱的人已经过去了，吹奏哀乐的人表情麻木，抬棺的汉子们步伐沉重。
跟在棺后的，没有几个真正伤心的人，大概全都是衣着体面、却神情各异、带着几分避讳与疏离的男男女女。
看样子是朗珠格格府上的下人管事再或者是忻妃的母家。
没有想象中宗室格格出殡该有的煊赫仪仗，也没有多少真正哀戚的至亲。
整支队伍透着一股灰败的，仓皇的气息，更与她认知中“格格”这个身份应有的身后事，相差甚远。
“是因为......什么？” 小燕子呼出一口气，忍不住轻声追问。
尔泰收回目光，看向小燕子，目光温柔，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的直接，“朗珠格格算是看着忻妃娘娘去世的，或许这事一直压在她心里。”
“前日忻妃忌辰，她跪在宫门前，恳请皇上见她，可却连愿意给她传话的人都没有。”
“或许她已经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格格......”
尔泰没有再说下去，但小燕子已经听懂了。
小燕子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明明她刚吃完暖乎乎的馄饨。
她看着朗珠格格的棺椁，心里涌起的，却是一种更复杂、更冰凉的情绪。
朗珠格格的死，恐怕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个“晦气”的谈资，甚至是一个需要避讳的、与宫廷秘闻牵连的“麻烦”。
她的出殡，如此冷清仓皇，与其说是送别，不如说是一场急于被抹去的痕迹。
【原来被宠爱和不被宠爱的区别如此之大，原来令妃娘娘的所有嘱托都是真的。】
【幸与不幸，只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如今这么多事情的不一样，皇上提前知道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还会和以前一样宽恕她吗？
她有些怕了，怕一切并不能如她所愿。
“她......” 小燕子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她又把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有些事，她或许也不该问得太清楚。
这座她生活在其间的紫禁城，在金光璀璨、笑语喧哗的表象之下，藏着这么多冰冷的角落。
送葬的队伍终于走了过去，那嘶哑的乐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惨白的纸钱，被晨风卷起，在石板路上打着旋儿，沾着尘土，显得格外刺眼。
早餐摊子周围，人们似乎也松了口气，重新开始低声交谈、吃喝。
老伯将新下好的馄饨捞进碗里，热气重新升腾起来。
但小燕子面前的这碗馄饨，已经彻底凉了。
她握着勺子的手指有些僵，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被那漫天飞舞的、不吉利的白纸钱缠住。
她似想到，那些不出现在盛大宫宴上，不被皇阿玛记住名字，在深宫或偏僻府邸里，静静活着，又静静死去的女子们。
尔泰看着她眼中第一次浮现出的、不属于这个永远活力四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燕子的神色，心头微微一紧。
他用掌心的温度，轻轻覆在她放在桌面的那只冰凉的手上。
“小燕子，”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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