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三日，琉璃阁的账本，厚了一半。
深夜，裴府书房，烛火通明。裴琉璃坐在案前，青黛、紫苏侍立两侧，周平管家捧着账册，一条条念：
“正月十六，售出雪肌露四十三盒，寒梅香露二十八瓶，口脂十七管，散粉二十五罐……总计收钱一百八十六贯。”
“正月十七，雪肌露五十一盒，寒梅香露三十三瓶……总计二百零三贯。”
“正月十八，略有回落，也有一百七十二贯。”
周平念完，忍不住道：“夫人，这生意……比老奴预想的，好上十倍不止。”
裴琉璃却无喜色，只问：“存货还有多少？”
青黛答道：“雪肌露剩三十余盒，寒梅香露不到二十瓶，口脂和散粉倒是充足。按这三日的销量，最多再撑五日，必会断货。”
“原料呢？”
“珍珠粉存量够，白茯苓、白芍药也充足，唯绿萼梅花瓣已用尽。今年暖得早，梅花谢得快，要再采，得等明年腊月了。”
裴琉璃沉吟片刻：“寒梅香露即日起停售，挂出‘售罄’牌子。雪肌露每日限售二十盒，先到先得。”
紫苏不解：“夫人，生意正好，为何限售？”
“物以稀为贵。”裴琉璃道，“满长安只有我这儿有，还买不着，才会更想买。况且——”
她抬眼，看向窗外夜色：
“生意太好，招人眼红。适可而止，是保命之道。”
周平深以为然：“夫人思虑周全。这三日，西市已有好几家脂粉铺降价，明里暗里打听咱们的配方和货源。”
“让他们打听。”裴琉璃淡淡一笑，“雪肌露的方子，他们仿不去。”
因为那方子里，最关键的一味“凝露”，是她用现代蒸馏提纯技术改良过的。这个时代的手工萃取，做不到那种纯净度和稳定性。即便有人拿到原料单，做出来的也是另一回事。
“接下来，”她看向青黛，“我们该上第二款主打产品了。”
青黛眼睛一亮：“夫人说的是……‘朱颜酡’？”
裴琉璃点头，从案下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里面是三只小巧的琉璃瓶，瓶身殷红如血，瓶塞是打磨圆润的红玉。
“朱颜酡，取自‘朱颜酡些’，意为女子饮酒后脸颊微红的娇态。”她拿起一瓶，对着烛光晃了晃，瓶内液体浓稠，泛着宝石般的光泽，“此物不是胭脂，不是口脂，而是颊彩——抹在颧骨处，淡淡一层，有血色而不艳俗。”
紫苏凑近细看，惊叹：“这颜色真妙，像是从皮肤里透出来的红。”
“原料是茜草、洛神花、红蓝花，以蜜蜡和花油调和，再加少许金粉。”裴琉璃道，“蜜蜡的比例我调了七次，才做到抹开不黏，持久不脱。”
她放下瓶子，正色道：“此物制作极费工，每月最多出五十瓶。定价——十贯一瓶。”
周平倒吸一口凉气：“十贯？这、这比宫里的贡品还贵……”
“就是要贵。”裴琉璃神色平静，“琉璃阁不能只做寻常女子的生意。长安城里有的是不缺钱的贵妇，她们要的不是便宜，是独一无二。”
她看向青黛：“明日开始，你专司朱颜酡的制作，紫苏辅助。作坊设在西院厢房，除你们二人，不许任何人进出。原料采购分三家，不让人摸清底细。”
“是。”两人齐声应道。
“周管家，”裴琉璃又转向老管家，“铺子里的人手，该添了。再招四个伶俐的侍女，要家世清白、识得几个字的。工钱给双倍，但有一条——”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签死契。”
周平心头一震。死契，意味着终身不得离主，生死由主家。这是最严苛的契约，但也是最稳妥的。
“夫人，”他低声道，“可是担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裴琉璃站起身，走到窗边，“李林甫那日虽认栽，但以他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生意场也是战场，身边人若不可靠，便是死路。”
窗外月色清冷。
她想起那日公堂上，李林甫离去前那个冰冷的眼神。那不是结束，只是暂停。
“陈平。”她忽然唤道。
阴影里，陈平无声走出，抱拳：“夫人。”
“铺子的安防，再加一倍人手。夜里分两班值守，但凡有可疑之人接近，不必请示，直接拿下。”
“是。”
“还有，”裴琉璃转身，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派人盯着西市那几家降价的脂粉铺。看看他们背后，有没有李家的影子。”
陈平领命退下。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青黛和紫苏收拾着账册，周平欲言又止。
“周管家还有事？”裴琉璃问。
周平犹豫片刻，低声道：“夫人，这三日生意虽好，但开销也大。琉璃器、铺面修缮、原料采购、人工开支……已近千贯。若接下来限售，资金周转怕是……”
“钱的事，不用担心。”裴琉璃从袖中取出一张飞钱票，放在案上，“这是五百贯，你先用着。”
周平接过一看，竟是“宝昌号”的票子——全长安最大的钱庄。
“夫人何时……”
“开铺子的本钱，是我出嫁时的嫁妆，还有玉真公主借的一笔无息款。”裴琉璃说得轻描淡写，“公主说了，赔了算她的，赚了分她三成。”
“去吧。”裴琉璃摆摆手，“明日开始，琉璃阁只开半日。午后歇业，专心备货。”
众人退下。
书房里只剩裴琉璃一人。她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齐民要术》，翻到记载胭脂制作的那一页，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字迹。
现代的知识，古代的手艺，帝王的庇护，商场的算计。
她要织的这张网，才刚刚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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