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西市刚开市,裴琉璃便带着青黛、紫苏出了门。
马车碾过结霜的石板路,停在“陈记琉璃坊”门前。这是长安城最大的琉璃作坊,掌柜姓陈,祖传的手艺,宫里的贡品有三成都出自他家。
裴琉璃掀帘下车时,陈掌柜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三日前裴府递帖子说要定一批特殊琉璃器,价钱开得高,要求也古怪。
“裴夫人。”陈掌柜五十来岁,精瘦,眼睛亮得像算盘珠子,“您要的物件,按图样试做了几件,请过目。”
作坊里间,长案上铺着素绸,上面摆着三样东西:一面尺余见方的琉璃板,薄如蝉翼,透亮得能看见底下绸缎的纹理;三盏莲花状的琉璃灯,花瓣层叠,中空可注油;还有一套奇特的琉璃架,高低错落,像是搁置物件的台子。
裴琉璃拿起那块琉璃板,对着窗光细看。
“透度够了。”她说,“但边缘不够光滑。我要的是握在手里,感觉不到刃口。”
陈掌柜皱眉:“夫人,琉璃烧制出来总要打磨,打磨就有棱角……”
“那就再烧一次。”裴琉璃放下板子,“烧制时用石膏模,成型后以细沙慢磨,最后用蚕丝绸布抛光。工钱我加三成。”
陈掌柜眼皮一跳。这妇人懂行。
“那这灯……”他指向莲花灯,“您要求每个花瓣厚度均匀,透光一致,这实在……”
“加五成。”裴琉璃截住他的话,“我要十盏,腊月二十前交货。”
青黛在一旁默默记着账。她跟着夫人这半个月,已经习惯了这种谈价方式——夫人从不讨价还价,只提要求,然后直接加钱。奇怪的是,那些工匠反倒更愿意接活,说是“做得痛快”。
“至于这架子,”裴琉璃走到那套琉璃架前,手指轻叩最高的一层,“这里,要能拆卸重组。我要三套不同高度的组合,随时可以变换陈列。”
“陈列?”陈掌柜听不懂这词。
“就是摆东西。”裴琉璃难得解释了一句,“我开铺子卖胭脂香露,这些琉璃器,是要让客人一眼就看见好东西。”
她转过身,从青黛手中接过一卷画纸,在案上铺开。
那是铺面布局图。
陈掌柜凑近一看,愣住了。
图上画着一间方正铺子,临街的整面墙,竟被设计成可完全打开的排门。门内不是寻常柜台,而是一张长长的琉璃台,台上错落摆着琉璃架,架上陈列各色瓷瓶玉盒。最妙的是顶上——悬着一排莲花琉璃灯,灯下对应位置镶着打磨光滑的铜镜。
“这……”陈掌柜指着图,“这些灯和镜子……”
“光。”裴琉璃说,“白日靠天光,夜晚靠灯烛。光透过琉璃照在货品上,再经铜镜反射,我要我的铺子,天黑后仍是西市最亮的一处。”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
“客人远远看见光,就会想进来看看。”
陈掌柜盯着那图,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他是个老匠人,一辈子跟琉璃打交道,从没想过这些东西可以这样用——不是当摆设,不是当器皿,而是当……当钩子,钩住人的眼睛。
“裴夫人,”他再开口时,语气变了,“您这铺子,什么时候开张?”
“正月十六。”裴琉璃卷起画纸,“所以这些物件,腊月二十五前必须完工。”
“够。”陈掌柜这次答应得干脆,“工钱不用加。只求夫人开张时,允我在铺外看看。”
他想看看,自己烧出来的琉璃,怎样变成光,变成钩子。
裴琉璃看他一眼,点头:“可。”
出了琉璃坊,日头已上三竿。青黛扶着夫人上马车,小声问:“夫人,那些琉璃器造价不菲,一套下来怕要百贯,值当么?”
裴琉璃靠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青黛,你买胭脂时,最先看什么?”
青黛想了想:“看颜色?闻香味?”
“不。”裴琉璃睁开眼,“是先看见它。在一堆瓶瓶罐罐里,一眼看见它,觉得它好看,想拿起来,打开闻闻。”
她掀开一线车帘,看外面熙攘的西市:
“人都是这样。好东西埋在深巷里,等的是机缘;好东西摆在明处,亮堂堂的,等的是人心。”
青黛似懂非懂。
马车转过街角,裴琉璃忽然道:“去铜器铺。镜子的抛光还不够好。”
青黛默默记下。
她想起夫人昨夜画图到三更,烛火映着那张平静的侧脸,手下线条一丝不乱。那时夫人忽然说了一句:“青黛,你说女子照镜子时,想看见什么?”
青黛当时答不上来。
现在她忽然明白了。
夫人要做的,不是一面照清楚的镜子。
是一个让人照了,想变得更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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