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
何家老宅的灶房里,何天佑趴在饭桌上,面前摊着一张从何旭平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他左手握着一支秃头铅笔——右手使不上劲,只能改用左手写字。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领导你好,我要举报罐头厂车间副主任何天培搞投机倒把。他利用职务便利,倒卖厂里物资,还帮人走后门进厂。何天培的弟弟何天能是运输公司司机,也参与其中,利用跑长途的机会倒卖紧俏商品。何天培的三弟何天良在钢厂上班,也……”
写到这里,何天佑停下了。他咬着铅笔头,皱眉思考。
写什么好呢?何天良那个闷葫芦,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实在找不到把柄。
“爹,写好了吗?”何青萍端着一碗糊糊进来,放在桌上。
何天佑烦躁地把纸一推:“不知道写什么了。你三叔那人,死板得很,能有什么问题?”
何青萍拿起那张纸看了看。九岁的孩子,识字不多,但足够看懂这些字句。她想了想,轻声说:“爹,三叔是没什么把柄。但……三婶娘家不是会接生吗?听说还帮人看过事,这算不算封建迷信?”
何天佑眼睛一亮:“对!封建迷信!这个好!”
他重新拿起笔,在纸上继续写:“……何天良的岳母搞封建迷信活动,给人跳大神看病,何天良知情不报,还包庇纵容……”
写完,他长长舒了口气,把纸递给女儿:“青萍,你看看,这样行吗?”
何青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点点头:“行。爹,你打算寄给谁?”
“寄给……寄给县革委会!”何天佑咬牙切齿,“让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爹,”何青萍眨眨眼,“要是查出来信是你写的怎么办?”
何天佑一愣。这个问题他没想到。
“我……我用左手写的,他们认不出来。”
“万一认出来呢?”何青萍压低声音,“大伯在罐头厂当领导,认识的人多。二伯跑长途,路子广。他们要是查出来,肯定不会放过你。”
何天佑后背冒出冷汗。是啊,要是查出来是他写的……
“那……那怎么办?”他问女儿。
何青萍笑了,笑得很天真:“爹,你可以不署名啊。匿名信,查不到是谁写的。”
“匿名信?”何天佑犹豫,“匿名信有人管吗?”
“当然有。”何青萍说,“现在抓得严,只要是举报,上面都会查。就算查不出什么,也能恶心恶心他们。让他们天天提心吊胆,睡不好觉。”
这话说到了何天佑心坎里。对,就是要让他们难受!让他们过不好!
“好!就写匿名信!”他下定决心,“青萍,你去给我找个信封。”
何青萍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旧信封,又找来一张邮票——那是何旭平集邮用的,被她偷偷拿来了。
何天佑把信纸叠好,塞进信封,用左手在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县革命委员会收”。
“爹,要不要多写几封?”何青萍问,“给罐头厂、运输公司、钢厂都寄一封?”
何天佑想了想,摇头:“不行,笔迹一样,容易露馅。就寄给革委会,他们收到信,自然会往下查。”
他舔了舔邮票背面,贴在信封上。邮票上的图案是工农兵,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
“明天我去镇上寄。”何天佑把信揣进怀里,像揣着一颗炸弹。
正月十六,一大早,何天佑就出门了。
他瘸着腿,走了十里路,来到公社所在的镇上。镇邮局很简陋,只有一间屋子,一个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头,正在打瞌睡。
“同志,寄信。”何天佑把信递过去。
老头睁开眼,接过信看了看地址:“县革委会?哟,重要信件啊。”
何天佑心里一紧,强作镇定:“嗯,重要。”
老头把信扔进柜台后面的邮袋里:“行了,三天内到。”
何天佑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像后面有鬼追。出了邮局,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信寄出去了。
接下来,就等着看结果了。
回村的路上,何天佑的心情很复杂。既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又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万一查出来是他写的……
不会的。他安慰自己。匿名信,查不出来。
他想起女儿何青萍的话:“就算查不出什么,也能恶心恶心他们。”
对,恶心他们。这就够了。
县城这边,三家人的日子还在继续,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罐头厂家属院里,水双凤正在招待刘婶——那个要给何福平说媒的媒人。
“刘婶,喝茶。”水双凤倒了杯茶,“您说的那个姑娘,具体情况怎么样?”
刘婶接过茶,笑眯眯地说:“姑娘叫王秀英,二十岁,高中毕业,在红旗公社小学当老师。家里父母都是公社干部,有个哥哥在部队当兵。人长得端正,性格也好,干活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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