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五年六月初,医学院首届毕业生分配引发了一场静默的风暴。
三十名优等生中,有八人接到了特殊的调令:赴天津、松江、广州三地官办工坊,设立“工坊医馆”。这是沈渊与工部、户部联署的新政试点——将医学成果从庙堂推向市井,从病榻旁送到纺车边。
“学生寒窗五年,难道是为了去给织工包扎手指?”一名学生的父亲,礼部仪制司主事直接找到了沈渊府上,“沈大人,犬子成绩名列前茅,理当进太医院供奉!”
沈渊正在整理一箱新到的显微镜片,头也不抬:“太医院不缺供奉,缺的是能看见真实疾苦的医者。”
“可工坊医馆……”主事语带鄙夷。
“可什么?”沈渊终于转身,目光如刀,“工坊里伤者断指、染肺痨者咳血、中暑者昏厥,他们的命,比宫里贵人的头疼脑热低贱吗?”
主事语塞,拂袖而去。
三日后,那学生自己找来了医学院。年轻人脸上还有未褪尽的稚气,眼神却坚定:“沈先生,学生愿去天津纺织工坊。”
“哦?你父亲同意了?”
“学生已经成年。”他挺直脊背,“入学第一年,您带我们去看过南城贫民窟。那时学生就立誓,医者当为天下病者医,不论贫富贵贱。”
沈渊注视他良久,从书柜取出一本笔记:“这是薄珏先生改进的便携式消毒箱图纸,轻便、便宜,适合工坊使用。拿去,算我给你的践行礼。”
年轻人郑重接过,深深一揖。
医学院的灯光,开始照亮工坊的角落。但这光能照多远,沈渊心中无底。
六月中旬,李岩从铁路工地寄来一封信,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油灯下仓促写就:
“……天津至济南段路基穿过煤矿区,招募矿工三千。开工月余,已死七人,皆因‘窑毒’(注:一氧化碳中毒)。矿主言此为常事,每人赔银五两了事。昨日又有十余人昏厥,臣命强行抬至工坊医馆,新派医师用‘人工呼吸法’救回六人,余者不治。矿工涕泣曰:‘往日皆白死,今竟有人救。’臣闻之恻然……”
信末,李岩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维新所造之器,若以人命为薪,此器当造否?”
沈渊将这封信抄录一份,直送乾清宫。
当夜,朱由检在文华殿召见工部尚书徐光启、户部尚书程国祥,以及刚刚返京的郑森。
“开矿死人,自古难免。”程国祥先开口,这位老臣以理财精明着称,语气刻板,“若严加规制,矿主成本大增,煤价必涨,恐累及炼铁、铁路诸业。”
徐光启反驳:“人命岂能计价?臣已令格物院研制‘通风机’,以蒸汽驱动,可将新鲜空气送入深井。只是……造价不菲。”
“钱的问题,朕来解决。”朱由检转向郑森,“海军最近截获的那批走私白银,有多少?”
郑森一愣:“约三十万两,已入库……”
“全部拨给格物院,研制矿用安全设备。”朱由检决断,“程卿,你拟个章程:凡官办矿场,必须安装通风设备、加固坑道、设立井下医棚。民办矿场,愿安装者,朝廷补贴三成费用。”
程国祥欲言又止,最终躬身:“臣遵旨。”
“还有,”朱由检补充,“今后矿工死伤,抚恤银不得低于二十两,由矿主与朝廷各半承担。隐瞒不报者,查封矿场。”
这可能是大明历史上第一份《矿工安全条例》的雏形。
但新政推行,如巨石投潭。
六月下旬,天津最大的民办煤矿“永盛矿”发生坍塌,死二十一人。矿主试图以每人八两银子私了,被李岩安插在矿工中的靖安营老兵揭发。
李岩带兵封矿,逮捕矿主。当夜,天津巡抚衙门收到七封说情信,皆来自当地士绅。信中不约而同提及:“若严办永盛,天津十八家矿场将联合停业,届时铁路无煤,恐误国事。”
压力传到京城。朝会上,钱士升果然发难:“李岩一介武夫,越权干涉地方矿务,致使天津煤价三日涨三成。长此以往,恐生民变!”
沈渊出列:“钱大人可知,永盛矿去年盈利多少?两万八千两。而矿工月钱几何?八钱银子。二十一条人命,矿主欲以一百六十八两了结——一条命值八两,不及一匹好马。”
满殿寂静。
沈渊继续:“臣已请格物院核算:安装全套安全设备,永盛矿需投入约两千两,此后每年维护约三百两。摊入成本,每百斤煤增价不到一文。而矿工死亡率可降七成。”
“百姓在乎这一文钱!”钱士升高声道。
“矿工也是百姓!”沈渊寸步不让,“若维新只让厂主矿主日进斗金,却让工匠矿工朝不保夕,这维新,不过是以新盘剥代旧盘剥!”
这句话太重,许多官员脸色大变。
朱由检缓缓开口:“沈卿所言,亦朕所思。传旨:李岩处置得当,天津矿务暂由其监管。另,命都察院、工部、刑部组成联合巡察组,赴各省稽查矿场工坊,凡安全不达标者,限期整改,抗命者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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