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省高级人民法院最大的刑事审判庭内，国徽高悬，庄严肃穆。能容纳三百余人的旁听席座无虚席，前排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特邀监督员、媒体记者，后排及两侧过道挤满了来自东州的干部群众代表——有纺织厂的下岗职工、棚户区的拆迁户、矿难遇难者家属，也有普通的市民和基层干部。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前方的审判区。
今天，是张恒、王洪生、张为民、赵卫国等“犁庭行动”系列案件主要被告人一审公开开庭审理的日子。这起涉案金额特别巨大、犯罪手段特别恶劣、社会影响特别深远的腐败窝案，从立案侦查到提起公诉，历时近一年，终于迎来了法庭的审判。
苏清越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指定位置，身着深色西装，面容沉静。她的身边，坐着同样神色凝重的周维。他们的手在旁人看不到的座位下方，轻轻交握。安安今天没有来，她正在学校参加一个重要的考试，苏清越和周维都认为，孩子不应该过早、过多地沉浸在这段黑暗的记忆里，她需要向前看，面向阳光成长。但苏清越知道，自己必须来，以一个市委书记的身份，更以一个受害者母亲的身份，亲眼见证正义的实现。
她的内心并不平静。目光扫过被告席上那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无声的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飞速闪回：抗洪抢险的惊涛骇浪、常委会上的暗流涌动、矿山事故现场的混乱与悲痛、女儿颈侧那道狰狞的伤口和冰冷的手术灯光、境外密林中呼啸的子弹……愤怒、痛楚、压力、孤独、决绝……种种激烈的情感曾经无数次冲刷她的内心。而此刻，当一切尘埃即将落定，当她真正坐在这象征终极裁断的法庭里，那些激烈的情感似乎沉淀了下来，化作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对法律威严的敬畏，有对逝去时光和牺牲的感怀，更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
她看到，站在首位被告席的张恒，穿着灰色的囚服，头发剃得很短，露出了头皮，昔日儒雅从容的风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张苍老、憔悴、眼窝深陷的脸。他低着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只有在公诉人宣读起诉书提及关键罪行时，身体会不易察觉地颤抖一下。那个运筹帷幄、自以为能操控一切的“教授”，如今只是一个等待法律审判的囚徒。苏清越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才华与野心，若不用在正途，终将反噬自身。
王洪生站在张恒旁边，依旧梗着脖子，试图保持一丝“江湖大佬”的硬气，但微微颤抖的手和闪烁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张为民则面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曾经的警服荣耀与此刻的囚徒身份形成刺眼对比。赵卫国更是站都站不稳，需要法警略微搀扶，口中似乎还在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
“……被告人张恒，利用职务便利，单独或伙同他人，侵吞、骗取公共财物共计人民币八亿四千余万元；挪用公款共计人民币三亿二千余万元，进行营利活动；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项目审批、土地出让、工程承揽、职务晋升等事项上提供帮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人民币一亿九千余万元；为掩饰、隐瞒贪污、贿赂等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来源和性质，通过跨国转账、虚假交易等方式进行洗钱，情节特别严重；此外，还涉嫌滥用职权、故意泄露国家秘密、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等多项罪名……”
“……被告人王洪生，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以暴力、威胁等手段，有组织地多次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称霸一方，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死亡；非法拘禁；敲诈勒索；强迫交易；行贿国家工作人员……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公诉人清晰、有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宣读声，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每一项指控，都对应着厚厚的卷宗和确凿的证据；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被侵害的国家利益、被损害的企业权益、被剥夺的民生福祉，甚至是鲜血与生命。旁听席上，有人开始低声啜泣，那是矿难家属；有人紧紧攥着拳头，那是被克扣了补偿款的拆迁户；也有人默默垂泪，那是曾经相信过“王会长”能带他们致富最终却血本无归的小企业主。
质证环节，公诉方出示的证据如同排山倒海：从瑞士零号箱解密的电子账目、刘芳和李建国提供的秘密账本、查封企业硬盘中恢复的往来邮件和虚假合同、跨境资金流向的审计报告、关键证人的证言录像（包括李建国、张彪、胡三及众多从犯）、查获的文物照片与鉴定报告、甚至包括绑架案中那枚已被成功拆除的遥控炸弹实物照片……证据链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形成了一张令被告人及其辩护律师难以辩驳的天罗地网。
张恒的辩护律师试图在个别证据的合法性、部分资金性质的认定上做文章，但在如山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当公诉人出示那幅《春山图》真迹在瑞士保险箱的照片，并当庭播放了张恒在留置期间承认利用侵吞公款购买此画、并知悉其可能涉及文物走私的审讯录像片段时，张恒终于彻底崩溃，当庭失声痛哭，连连点头认罪：“我认罪……我悔罪……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也对不起我的家人……”最后一丝伪装和侥幸，在庄严的法庭上被彻底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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