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对于“知行书院”而言,这场突如其来的污名化与骚扰风暴,非但没有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反而成了一块试金石,一场淬火。
当谣言退散,骚扰平息,援助如春风化雨般润物无声地到来后,这座原本在许多人眼中“不伦不类”、“注定短命”的书院,形象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在底层百姓看来,能让地痞流氓都绕道走、能让工部大官亲自来讲课、还能让宫里都送点心的学堂,肯定有“门道”,有“来头”。
虽然具体说不清,但那份无形的“后台硬”的感觉,让许多原本犹豫的贫寒家庭多了几分放心,觉得把孩子送去至少不会惹上麻烦,说不定还能沾点光。
在真正关心实务、不满科举僵化的有识之士(尽管仍是少数)眼中,“知行书院”展现出的韧性和其倡导的“知行合一”、“经世致用”理念,不再是空谈,而是在压力下坚持了下来,并且得到了部分朝廷实力派(如户部、工部)某种程度的默许乃至支持。
这让他们看到了改变的可能,一些或辞官、或隐居、或同样郁郁不得志的饱学之士,开始以访友、交流的名义来到书院,与陆九皋、林清音探讨学问,甚至有些被其理想和氛围打动,留下来担任客座先生。
更令人意外的是,少数家风相对开明、或者子弟确实在科举上无望、又希望能学些实用本事的世家,也悄悄将族中不那么受重视的庶子、或者性格跳脱不适合走科举正途的子弟,以“旁听”、“游学”的名义送了过来。
对他们而言,这更像是一种“风险投资”或“另辟蹊径”,万一这书院真能成气候,或者教出些特别的人才,自家也算占了个先机。
学生的人数稳步增长,成分也更加多样。
书院的教学和管理,也在应对这场危机的过程中被迫快速成熟。
陆九皋的课程设计在坚持核心的同时,吸纳了更多实际反馈,变得更加系统;林清音制定的规章流程,经历了实际检验,愈发周全有效。
师生之间,同窗之间,因为共同经历过风雨,反而凝聚出一种同舟共济的归属感。
这一晚,月色格外皎洁,清辉如练,洒在刚刚恢复宁静、甚至比往日更加生机勃勃的书院庭院中。
学生们都已安歇,只有虫鸣唧唧。
陆九皋和林清音刚刚一起整理完新到的一批捐赠书籍,将最后一册书归入尚显空荡的书架。
两人并肩走出作为临时书库的厢房,来到庭院中的老槐树下,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夜风轻柔,带着草木的清香。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
经过这一番生死搏杀般的风波,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陆九皋侧过头,看着身旁女子被月光勾勒出的柔和侧影。
她微微仰头望着月亮,神情恬静,眉眼间却有着经历风雨后的坚韧与安然。
陆九皋心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感激、钦佩、依赖,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他平时口若悬河,此刻却觉得有些词穷,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有些紧张地、难得地用了正式的称呼开口:
“林姑娘……”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些日子……风雨飘摇,多亏有你。若无你在旁周全,安抚人心,打理内外,只凭九皋一人之莽撞意气,恐……恐难支撑至今。”
他说得诚恳,甚至带着点后怕。
回想起自己当初拍桌子瞪眼、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拼命的冲动,若非林清音每每冷静劝阻、沉稳善后,书院怕是真的要散架。
林清音闻言,微微转过脸来。
月光映照下,她白皙的脸颊浮起一层极淡的红晕,如同染上了胭脂。
她避开陆九皋过于认真的目光,垂下眼帘,声音轻柔却坚定:
“陆先生何必如此客气。辅佐先生,办好书院,启迪童蒙,此亦清音心中所愿。能与先生并肩,清音……并不觉辛苦。”
她说的是“并肩”,而不是“辅助”。
这个词,让陆九皋心头又是一震。
他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紧张或羞涩而抿紧的唇瓣,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仅仅是他志同道合的伙伴,更是他想要一直并肩同行下去的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的月色和心境下都显得多余。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真诚的、褪去了所有狂傲不羁的、温和的笑意。
林清音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也抬起眼,与他对视。
看到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欣赏、感激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温柔,她的脸更红了,却也忍不住,轻轻地、回以一个清浅而安然的微笑。
月色如水,流淌在两人之间。
槐树的影子在他们身上轻轻摇晃。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肢体接触,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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