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欢迎！热烈欢迎啊！”
市长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李卫东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着。
他的脸上，挤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急切和讨好。
“您能来我们这个穷地方考察，真是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啊！”
李卫东面带微笑，任由对方握着，力道不轻不重地回握了一下。
“市长太客气了。”
他的目光越过市长，落在了他身后那个身材微胖，脸色有些发白，眼神躲闪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正是红旗化工厂的现任厂长，周建军。
“这位想必就是周厂长吧？”李卫东主动伸出手。
周建军愣了一下，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李卫东的手，腰都下意识地弯了几分。
“是是是，我就是周建军，李先生，您叫我老周就行！”
他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
李卫东只是轻轻一沾，便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擦了擦。
他很清楚眼前这些人复杂的心态。
既盼着他这个“港商”能带来救命的钱，又怕他这个“资本家”来了之后，会砸掉他们的铁饭碗，动摇他们盘根错节的利益。
警惕、不安，混杂着一丝贪婪的期望。
“市长，周厂长，客套话就不多说了。”
李卫东没有给他们寒暄的机会，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想先去厂区里看一看。”
“好好好！没问题！车已经备好了！”
市长立刻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一辆破旧的伏尔加轿车，停在不远处。
李卫东坐进后排，市长和周厂长一左一右地陪着，车里空间瞬间变得拥挤。
汽车驶入巨大的厂区。
一种末日般的萧条景象，扑面而来。
宽阔的厂区大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的沙尘在打着旋。
道路两旁，巨大的反应釜、管道和生产车间，像一具具冰冷的钢铁骨架，锈迹斑斑。
厂房的玻璃大多已经破碎，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仿佛空洞的眼窝。
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的工人，三三两两地蹲在墙角，眼神麻木地看着这辆陌生的轿车驶过。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死寂。
“唉……”
市长看着窗外的景象，尴尬地叹了口气。
“李先生，让您见笑了。”
“厂子……停产快一年了，工人们的情绪，不太稳定。”
周建军在一旁补充道，声音低沉。
“工人的工资，已经拖欠了快两年了。”
“现在厂里能卖的都卖了，就连食堂的大锅都当废铁给处理了，实在是……山穷水尽了。”
李卫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他看到了厂区墙上用红漆刷的，已经斑驳脱落的标语。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
这些曾经激励了一代人的口号，在如今这片死寂的废墟映衬下，显得无比讽刺。
“去办公楼看看吧。”李卫东淡淡地开口。
汽车在一栋灰色的五层办公楼前停下。
楼前的旗杆上，旗帜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走进办公楼，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迎面而来。
走廊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文件柜，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灰。
李卫东没有去厂长办公室，而是直接推开了旁边一间挂着“总工程师办公室”牌子的房门。
房间里同样积满了灰尘，但各种图纸和技术资料，却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书架上，用塑料布仔细地盖着。
李卫东走过去，掀开塑料布，随手拿起一本泛黄的技术手册。
上面用隽秀的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修改意见。
“这是……厂里总工钱院士的办公室。”周厂长小声介绍道。
“钱总工是国内第一批化工专家，是我们厂的技术支柱。可惜……”
周厂长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卫东知道他想说什么。
在前世的记忆里，这位钱总工在工厂破产后，因为不愿看到自己一生的心血被当成废铁变卖，最终郁郁而终。
何等的悲哀。
李卫东放下手册，目光扫过办公桌上那张蒙尘的黑白全家福。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市长和周厂长。
“两位，我想见一见厂里的技术骨干和老工人代表。”
“现在，马上。”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市长和周厂长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位“港商”的意图。
这是要摸底，要探探厂里真正的家底了。
半个小时后。
在红旗化工厂那间还能用的，最大的会议室里。
稀稀拉拉地坐了二十多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身形消瘦但腰杆挺得笔直的老者。
他就是红旗厂的总工程师，钱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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