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罗兰的春天来得虚伪。翠枝宫花园里的郁金香开得浓烈鲜艳,贵族沙龙里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但这一切都透着一层精心修饰的冰冷。黛娜·考尔菲德站在家族宅邸三楼卧室的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厚重天鹅绒窗帘的流苏。
窗外,一辆辆豪华马车驶过石板路,绅士淑女们赶赴午后的茶会或晚间的舞会,谈论着西线战事的“最新进展”——那些被精心粉饰过的、关于“我军英勇”和“战略调整”的官方说辞。黛娜能一字不差地背出那些话术,因为她的父亲老考尔菲德先生,就是这套话语体系的构建者之一。
“小姐,下午茶准备好了。”女管家在门外轻声通报。
黛娜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落在街角——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翻捡垃圾桶,一个穿着考究的绅士匆匆走过,用手帕掩住口鼻,仿佛贫穷是一种会通过空气传染的疾病。
这个画面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已经很久了。
三个月前,她强行收留了佩尔。那女孩现在以“远房表亲”的身份住在宅邸三楼的仆人房,每天跟着家庭教师识字算数,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但每次黛娜看到佩尔那双依然带着惶恐的眼睛,就会想起她哭着说“爹娘要把我卖到妓院”时的绝望。
为什么? 这个问题日夜啃噬着她。
她想起维克多·艾伦曾经在图书馆对她说过的话:“考尔菲德小姐,您窗外的花园很美。但您知道吗,修建这座花园的园丁,他的女儿正因为付不起肺结核的药费而在家里等死。”
当时她觉得这话刻薄、偏激,甚至有些侮辱——难道她享受的生活是罪过吗?
但现在,佩尔的存在让那个抽象的问题变得具体。如果她没有收留佩尔,那个女孩现在会在哪里?在某个肮脏的地下室,被不同男人践踏,直到某天悄无声息地死去,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父亲工厂的账本上多几个数字,为了让她的衣柜里多一件巴斯堡最新款的裙子。
“小姐?”管家又唤了一声。
“我不饿。”黛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告诉父亲,我有些头痛,晚饭在房间用。”
她转身离开窗边,走到书桌前。抽屉里锁着几本“违禁品”——苏维埃时期出版的小册子,维克多的几篇演讲手抄稿,还有一本边角磨损的《什么是阶级?》。这些是她冒着风险保存下来的,像一堆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也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她翻开《什么是阶级?》,目光停留在用红笔划过的一段话:
“当你生下来就住在宫殿里,这不是你的选择;当你生下来就住在贫民窟,这也不是你的选择。但有人告诉你,这是命运,是上帝的安排,是你应得的。然后他们用法律、军队和监狱,确保这个‘安排’永远不会改变。”
黛娜的手指颤抖起来。她想起昨天晚餐时父亲的话。
老考尔菲德先生一边切着牛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议会通过了对军事供货商的新补贴法案。我们的‘北方工业’拿到了三年期的独家合同。”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精明与满足,“战争啊,虽然残酷,但也是机遇。黛娜,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聪明人懂得如何把危机变成阶梯。”
母亲在一旁温柔地附和:“你父亲为了家族,总是看得最远。”
当时黛娜只是沉默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觉得那些精心烹调的肉块像木头一样难以下咽。现在她明白了那种不适感的来源——那些补贴,那些合同,那些“阶梯”,是用西线成千上万士兵的尸体,用国内越来越沉重的税收,用佩尔这样的孩子被卖掉的未来,一层层垒起来的。
而她的家族,正心安理得地站在阶梯顶端。
“这不是命运。”黛娜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选择。”
有人选择了剥削,有人选择了沉默,而我……我选择了什么?
她猛地拉开另一个抽屉,翻出一叠信纸。这是过去几个月她偷偷写下的东西——一些零碎的思考,对时局的观察,还有几次化名向《工人之声》地下小报投稿却被退回的稿件。那些稿件被编辑委婉地批评为“过于理想化”“缺乏斗争性”。
现在她明白了。她写的那些同情工人、呼吁改良的文字,就像试图用一朵鲜花装饰牢笼的栅栏——看似美好,实则毫无意义。只要牢笼还在,栅栏还是栅栏。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佩尔。
“小姐,”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我……我今天学会了写‘自由’两个字。家庭教师说,这是个很重要的词。”
黛娜看着佩尔——这个曾经差点被卖掉的孩子,现在穿着干净的裙子,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拿着练习本,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自由”。
自由。 对佩尔来说,自由是什么?是不被卖进妓院。对西线的士兵来说,自由是什么?是不必为了资本家的利润去送死。对葛培省的农民来说,自由是什么?是拥有自己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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