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黛娜自己呢?她的自由是什么?是继续待在这个镀金的笼子里,假装看不见笼子外的苦难,然后某天嫁给某个门当户对的绅士,生下下一代笼中鸟?
“佩尔,”黛娜突然问,“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选择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老爷、没有工厂主、每个人都能靠劳动吃饱饭的地方,你会去吗?”
佩尔愣住了,显然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许久,她小声说:“可是小姐……那样的地方,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黛娜诚实地说,“但有人在为之战斗。”
那天深夜,黛娜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她换上一身深色便装,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悄悄从宅邸后门溜了出去。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独自在夜晚的帝都街头行走——不是坐在马车里,不是有仆人陪同,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踏入这座城市的黑暗面。
她走过中央区灯火通明的商业街,转入东区狭窄肮脏的巷道。这里的空气弥漫着煤烟、垃圾和绝望的气息。破旧的公寓楼里挤满了一家七八口人,孩子们赤脚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奔跑。一个醉醺醺的工人靠在墙边呕吐,嘴里咒骂着“该死的工头”“该死的战争”。
黛娜停在一处贴着告示的墙前。告示已经被撕得残缺不全,但还能辨认出一些字眼:
……工人兄弟们!不要被资本家欺骗!我们的劳动创造了财富,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团结起来……
……加入地下工会……
……每周三晚,屠狗酒馆……
告示最后被粗暴地刷上了一层新漆,盖住了集会地点,但“屠狗酒馆”几个字还能隐约看见。
黛娜的心跳加速。她听说过这个地方——一个工人聚集的廉价酒馆,也是宪兵队重点监控的“不安定区域”。里昂的密探经常在那里出没。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一个巡逻的宪兵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她才匆匆离开。
回到宅邸时已是凌晨两点。她的鞋子沾满泥污,裙摆被巷子里的铁钉划破,但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那一夜,黛娜没有睡。她坐在书桌前,重新摊开信纸,但这次她没有写那些温吞的改良建议。她开始写一些截然不同的东西——关于她亲眼所见的东区,关于佩尔的故事,关于她父亲工厂里那些她从未关心过的工人,关于这场战争到底在为谁的利益服务。
她写得很慢,很艰难,因为每写一个字,都像是在剥离一层自己习以为常的皮肤。疼痛,但清醒。
黎明时分,她写完了。不是一封投稿信,而是一份宣言——对她过去二十多年生活的背叛,对她所属阶级的控诉,对她未来道路的宣誓。
她在最后一段写道:
“我曾以为同情就是美德,改良就是进步。现在我明白了,在牢笼里递一朵花,不是仁慈,是残忍。因为那会让囚犯产生错觉,以为牢笼可以变得美好。
不。牢笼必须被打破。
而我,选择站在打破牢笼的那一边——即使这意味着背叛我的姓氏,我的家族,我生来享有的一切特权。因为那些特权,每一分都沾着别人的血泪。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考尔菲德家的小姐。我是一个看见了真相,并决定不再背过脸去的人。”
她放下笔,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窗外,帝都的天空泛起了灰白的光。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黛娜来说,旧的她已经死在了这个夜晚。
她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黑眼圈,但眼神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轻轻摘下耳朵上的珍珠耳环,那是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她把耳环放进梳妆盒最底层,像埋葬某个过去的自己。
然后,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一套最朴素、最不起眼的衣服换上。
第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她需要找到真正的同志,需要学习,需要行动。屠狗酒馆的地址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危险吗?当然。但如果继续待在镀金的笼子里假装幸福,那种生活比死亡更让她恐惧。
黛娜·考尔菲德的觉醒,不是突然的顿悟,而是漫长累积后的崩塌与重建。当她终于看清了牢笼的栅栏,并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栅栏的错误一侧时,转身就成了唯一可能的选择。
这条路上会有多少荆棘,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为自己做出了选择。
一个背叛阶级的选择。
一个走向光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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