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像潮水,一层层漫上来,淹过理智的堤岸。
赵无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清思院,又是怎么走到这间偏僻小酒馆的。只记得柜台上油腻的烛火,记得劣质酒浆烧过喉咙的灼辣,记得周围酒客的喧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模糊而遥远。
他很少这样放纵自己喝醉。幼年老道师父教他品酒,也教他克制。行走江湖,古董行里周旋,更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可今夜,那层包裹了他二十余年的、名为“从容”的壳,被“帝王之影”四个字凿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寒意与恐惧顺着裂缝往里钻,冻得他骨髓都在发颤。
原来,自己可能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枚棋子,一个容器,一段被诅咒缠绕、被古老幽魂觊觎的残破血脉。
“客官,再来一壶?”店家凑过来,眼神里带着对醉鬼惯有的试探与不耐。
赵无妄没抬眼,只将一块碎银子丢在桌上,手指因酒意有些发抖。店家讪讪拿了银子走开。
他盯着杯中浑浊的液体,恍惚间,仿佛看到酒面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那张头戴旒冕、威严而哀戚的模糊面容。他猛地抬手将酒杯扫落!
瓷器碎裂声惊动了邻近几桌客人,引来侧目与低语。赵无妄浑然未觉,只将脸埋入掌心,指缝间溢出低低的、压抑到极致的笑声。玩世不恭的古董商?追查真相的复仇者?不过是个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家族……一夜暴毙……呵……”他喃喃自语,酒气混着苦涩,“不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而是因为……身体里流着不该流的血?那我活下来……是侥幸,还是……被刻意留下的‘种子’?”
胎记处传来隐痛,这次不是预警,更像是一种嘲弄的共鸣。
酒馆的门帘被掀开,夜风灌入,吹得烛火一阵乱晃。
一道纤秀的身影逆着门口昏暗的光走进来,青色素裙,步伐却稳。她略一扫视,便径直走向角落这个颓唐伏案的身影。
酒馆里各种意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却恍若未见,只在赵无妄桌边停下。
“无妄。”沈清弦轻声唤道。
赵无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烛光下,他眼眶微红,凤眼里布满了血丝,那总是噙着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茫然。脸上甚至还有未擦净的酒渍,几缕墨发黏在额角,前所未有的狼狈。
“你来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试图扯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来看……我这个‘怪物’?”
沈清弦心头一紧,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桌上另一只干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那劣质的酒,然后,在赵无妄错愕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酒很烈,呛得她咳嗽起来,眼角瞬间泛出泪花。她不会喝酒,也从没喝过这样的酒。
“你……”赵无妄愣住。
沈清弦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抬起那双异色眼瞳看着他,因为咳嗽,声音有些微哑:“现在,有两个怪物了。”
赵无妄怔怔地望着她,望进她眼底那片纯粹的、没有杂质的坚定里。酒馆的嘈杂,旁人窥探的目光,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世界只剩下这张桌子,两盏残烛,和她眼中映出的、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看到了……我身上有什么。那可能比古画本身更危险,更……不祥。”
沈清弦将酒杯轻轻放回桌面,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依旧是大家闺秀的端庄,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短刃。
“我来,是因为你需要有人告诉你,”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你不是怪物,赵无妄。”
“你是那个在‘画皮之夜’不顾自身安危,试图救下林婉儿的人。”
“你是那个在‘白骨地宫’面对龙怨,率先找到破阵关键的人。”
“你是那个在厉千澜要将龙气结晶上缴时,敢于为一线渺茫生机据理力争的人。”
“你是忘尘阁的老板,是我父亲的希望,是萧墨愿意誓死追随的恩主,是苏姑娘信赖的破梦人,甚至……”她顿了顿,“是让那个铁石心肠的厉千澜,都不得不承认需要依仗的合作者。”
她每说一句,赵无妄的瞳孔就颤动一下。
“这些,是你做的,赵无妄。”沈清弦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月光流淌过冰冷的石阶,“不是你身上的胎记,不是你背后可能存在的什么‘影子’。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己的意志,你的……心。”
“可是……”赵无妄想反驳,声音却哽在喉咙里。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压在层层伪装下的孤独和恐惧,此刻如同找到裂缝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清弦,我怕。”他终于吐露出深埋心底的话,声音低微,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脆弱,“我怕我追查多年的真相,最后告诉我,我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我怕我接近你,保护你,最终却会因为我身上这该死的宿命而害了你。我怕……我根本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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