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12日,星期一。
清晨的风还带着点儿扎脸的劲儿,但阳光已经铆足了劲儿钻出云层,在油田矿区积雪的路面上撒下稀稀拉拉的金点子。
我裹在厚墩墩的军大衣里,感觉自己像个行动迟缓的大棉球,被同样裹成球的父亲和母亲一左一右“押”着,又一次踏进了油田总医院的大门。
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儿钻进鼻子,心里头就跟着一紧——今天可是复查的大日子,决定我能不能滚回学校的关键一仗!
抽血窗口的护士大姐,手法还是那么麻利,麻利得让人头皮发麻。冰凉针头扎进血管的时候,我脖子下意识一缩。
接着就是彩超室里,检查医生将冰凉的耦合剂抹在肚皮上,彩超探头带着压力滑过术后还有点敏感的肚子。
每到一个环节,父亲和母亲那眼神就跟粘在医生脸上似的,好像能从人家那波澜不惊的表情里读出未来的判决书。
熬过了抓心挠肝的等待,终于被喊进了张主任的诊室。
他端坐在桌子后头,面前摊着我的血检报告和彩超单子,黑框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冷光,看不清眼神。
诊室里静得就剩我自个儿的心跳在耳朵里咚咚敲鼓。
张主任的手指头在报告单上慢悠悠地划拉着,眉头习惯性地先拧成了个疙瘩,像是在看一件不太完美的作品。
可没几秒钟,那拧着的眉头就跟被阳光晒化的雪似的,一点点舒展开了。
他抬起头,嘴角先是抽动了一下,接着猛地往上一咧,露出了个堪称“慈祥”的笑容——这表情搁在他那张素来以严厉着称的脸上,效果绝对比葛优演小品还逗乐!
“好!好小子!”张主任那嗓门洪亮得吓我一跳,他抄起报告单,跟展示战利品似的冲我们晃悠,“瞧瞧!血淀粉酶,42U/L!完全正常!脂肪酶,56U/L!漂亮!B超更利索,胰腺形态恢复良好,腹腔干干净净,一点积液没有!”
他摘了眼镜,用指关节“笃笃”敲了两下桌面:“陈莫羽同志!我代表油田总医院外科,正式通知你——恢复良好!过了这个寒假,就可以滚回学校上课去了!哈哈哈哈!”
“真的呀!诶呀!谢谢您啊张主任!”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胸中所有积压的忐忑,血往头顶一涌,我“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刚想张开胳膊在原地蹦跶两圈庆祝新生!
“哎哟我的小祖宗!”旁边的母亲眼疾手快,铁钳似的手“啪”地就按在了我的肩膀上,硬生生把我刚离椅子的屁股又给结结实实地按了回去,劲儿大得我差点让我咬着自己的舌头。
她瞪着我,又气又笑:“刚夸你两句就飘了!给我老实坐着!”
父亲在一旁搓着手,嘿嘿傻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张主任,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老陈!别客套了!孩子年轻,恢复得快!安心回家过个欢乐的春节吧!”张主任大手一挥笑着回应着父亲,继而又转向我,恢复了惯常的“不耐烦”:“这回是你小子运气好!赶紧滚蛋吧!看着你就来气!记住医嘱!下回再因为乱吃进来,我直接给你推进锅炉房当燃料!”
“耶诶~~~?!”我吓得一激灵,乖乖地喏着,“知道了,张主任,谢谢您!”
我捂着被母亲按得生疼的肩膀,龇牙咧嘴地傻笑着,被父亲和母亲又一左一右地架出了诊室。
一迈出油田总医院的大门,冬日近午的阳光没遮没拦地洒在身上,暖烘烘的,把医院带出来的最后那点阴冷都驱散了。
自由!回学校的希望!这感觉比一口气啃了十根火腿肠还痛快!
我像只刚出笼的鸟,眼珠子急切地扫着——医院大门斜对面,那个熟悉的、刷着绿漆的公用电话亭!
“爸!妈!等我一下!”我挣开他们的搀扶(动作还有点笨拙),几乎是踉跄着扑向电话亭。
冰凉的金属门把手冻得手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摸出几个早就备好的硬币,“叮叮当当”塞进投币口,手指头因为激动和冷,微微打着颤,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孙平老师办公室的电话。
“嘟——嘟——”听筒里的忙音每响一声,都敲在我急跳的心口上。
终于,“咔哒”一声,电话通了,传来孙老师那特有、带着点京腔、慢悠悠又透着亲切的嗓音:“喂?初三(3)班办公室,哪位啊?”
“孙老师!孙老师!是我!陈莫羽!”我对着话筒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复查通过了!张主任说我完全好了!过了寒假就能回学校上课了!”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紧接着传来孙老师标志性的、带着磁性的笑声,听着像是刚抿了口好茶舒坦了:“呵……行啊!小子!我就说你这命,硬实着呢!真好,真好!”
笑声收住,他那边儿清了清嗓子,语气沉了下来,带着点长辈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认真劲儿:“小羽啊,听见你康复了,老师这心里头……就踏实了!不过,身体是本钱,刚捡回来的本钱,可得看好喽!可不能再瞎折腾了!听见没?悠着点儿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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