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
而易学习，则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面前摊开着一个笔记本，仿佛即将开始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工作例会。
李达康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
没有开场白，没有客套话。
“同志们，今天把大家紧急召集过来，只讲一件事。”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一边。
“京州，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有的同志，占着位置，拿着俸禄，心里想的却不是京州八百万人民的福祉，不是怎么推动改革，怎么发展经济。”
“他们想的是什么？”
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让坐在前排的几个干部肩膀一抖。
“他们想的是自己的乌纱帽！想的是怎么和稀泥，怎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GDP增速放缓了，跟他们没关系，那是大环境不好！”
“项目落地困难，跟他们没关系，那是投资商太苛刻！”
“老百姓办事难，跑断腿，盖几十个章，跟他们也没关系，那是程序规定！”
“这就是我们京州某些干部的现状！”
“懒政！怠政！不作为！”
“这样的干部，就是京州发展的拦路石！是我们改革道路上的绊脚石！”
“就是趴在京州人民身上吸血的寄生虫！”
一番话，字字诛心。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那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对视。
他们知道，李达康的炮口，已经架起来了。
现在，就看他要对准谁开第一炮。
李达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市长段飞的脸上。
“段飞同志。”
段飞的心猛地一抽，他知道，来了。
“作为市政府的班长，京州的市长，政府各部门的日常工作，是你分管的吧？”李达康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是的，李书记。”段飞连忙应道。
“好。”李达康点了点头，“那我问你，我们的一些干部，为什么会出问题？一个就算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京州出现两个副市长。”
“两个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这个市长，难道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是我们的监督机制成了摆设，还是你这个班长，根本就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质问，狠狠地砸在段飞的脸上。
段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
这是赤裸裸地把锅甩了过来！
魏海军是他政府班子里的人，出了事，他这个市长确实有管理责任。
可谁都知道，魏海军是李达康一手提拔的亲信！是他李达康在京州城建领域，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现在，棋子出事了，李达康却反过来质问他这个市长为什么没看好？
这是什么道理？
段飞的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但他不敢说。
他只是一个市长，而对面坐着的，要只是市委书记还好，但他还是一个省委常委。
段飞挣扎了许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李书记……您批评得对。”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是我……是我对干部的日常监督管理，做得不到位。”
“我……我向市委，向您，做深刻的检讨。”
他选择了屈服。
他把这口黑锅，结结实实地背在了自己身上。
会议室里，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一丝同情和鄙夷。
李达康看着段飞那副窝囊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杀鸡儆猴。
连市长都低头了，其他人，谁还敢炸刺？
他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第二步。
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市纪委书记。
“学习同志。”
易学习闻声，抬起了头。
“纪委是干什么的？是党内的纪律部队！”
“现在，我们京州出了魏海军这样的害群之马，你们市纪委，责无旁贷！”
“我要求你们，立刻成立专案组，对魏海军的问题，进行全面、彻底的调查！”
“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的位置有多高，功劳有多大，都要坚决查处，绝不姑息！”
“同时，你也得深刻反思你的问题！”
李达康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这是在给易学习下命令。
也是在堵住所有人的嘴。
看，我李达康的态度是多么坚决！我是在主动要求严查！我跟魏海军，没有半点关系！
他算准了，易学习这个只认死理的老古板，一定会接下这个任务。
只要纪委的刀子动起来，把水搅浑，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完成切割，去撇清自己。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易学习的身上。
所有人都认为，易学习会像往常一样，点头，应是，然后回去默默地干活。
然而。
易学习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看着李达康，平静地开口。
“李书记的要求，是正确的，也是我们市纪委下一步的工作重点。”
他先是肯定。
李达康的嘴角，甚至已经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但紧接着，易学习的话锋，猛地一转。
“对于魏海军同志的问题，我们纪委一定会秉公办理，一查到底。”
“但是。”
这个“但是”，让会议室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达康脸上的那一丝笑意，也僵住了。
易学习迎着李达康审视的目光，“查处问题干部，是治标。”
“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如何从根源上，杜绝这样的问题干部出现。这才是治本。”
“所以，我建议。”
易学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刺向李达康。
“在调查魏海军本人违纪违法问题的同时，我们纪委，还应该启动另一项调查。”
“那就是，对魏海军同志的‘干部提拔任用过程’，进行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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