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七月,京城的暑气达到了顶峰。太医署的屋檐下,燕子早已孵出了第二窝雏鸟,稚嫩的鸣叫声与蝉嘶混在一起,更添几分燥热。
集贤轩内的研析工作,在破解了第一个“天鹰啄肺”古方后,进入了更加细致却也更加缓慢的验证与推演阶段。苏轻媛与阿史那云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共事中,发生了微妙而自然的变化。
起初是纯粹的医者之间的尊重与探讨,渐渐地,多了几分同行之间的默契与信任。阿史那云偶尔会带来一些草原风物的趣闻,苏轻媛也会分享一些长安四时风俗,气氛不再如最初那般全然紧绷的公务状态。
这日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暂时驱散了闷热。雨势滂沱,敲打着集贤轩的瓦顶和窗外的竹叶,哗哗作响,将世界隔绝成一片喧闹而又私密的空间。轩内药香与墨香混合,案上摊开的皮革古卷旁,多了两盏清茶。
阿史那云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碧绿发亮的竹叶,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悠远:“苏医正,你说……这皮革上的古方,当年真的救过很多人吗?”
苏轻媛正执笔记录着上午一次药性对比的结果,闻言笔尖微顿,抬起头。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神情沉静:“医官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阿史那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复杂的意味:“在下少时,部族中尚有几位很老很老的萨满。他们能用草药、用符咒、用歌声治病。我父亲……也就是现在的部族首领,起初是不信的,认为那是愚昧。直到有一次,我大哥,也就是此次的正使阿史那律,在狩猎时被一种罕见的毒虫所伤,高热昏迷,全身肿胀发黑,所有郎中都束手无策。最后是一位几乎走不动路的老萨满,用了一种谁也没见过的草根,混合着鹰羽烧成的灰和清晨收集的露水,救活了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古卷上:“后来我痴迷医术,那位老萨满临终前,将这块皮革交给了我。他说,这里面藏着祖先与天地、与疾病对话的方式,但钥匙已经快丢失了。他让我去找,去学,无论向谁学,无论去哪里学。所以我才来了中原。”
苏轻媛静静听着,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她能感受到阿史那云话语中那份对传统的怀念,以及对传承断裂的忧虑。这与她整理前朝散佚医籍时的心境,何其相似。
“老萨满说得对,”苏轻媛缓缓道,“钥匙或许蒙尘,但宝藏仍在。我们如今所做的,不正是尝试擦拭灰尘,寻找开锁的方法吗?无论这方子当年救过多少人,只要它确有道理,能经得起验证,将来便能继续救人。这或许就是传承的意义——不是固守原样,而是让古老的智慧,在新的光线下重新焕发生命。”
阿史那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医正之言,如这透窗的凉风,令人清醒。”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在下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此番随兄长远来长安,固然是为了促成互市,但于我私心,更想亲眼看看,中原的医术,中原的医者,是如何看待疾病的,又是如何看待……我们这些‘外藩’之人的。太医署中,像医正这般能以平常心待我者,并不多。”
这话说得坦诚,也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苏轻媛放下笔,正视着他:“医官,在轻媛看来,疾病不分胡汉,痛苦亦无疆界。医者眼中,当只有‘病’与‘人’。至于旁人如何看,那是他们心中有界。我们无法强求人人如此,但至少,我们可以先做到自己心中无界。譬如这古方,它若有效,便是苍生之福,何必非要论它是出自草原还是中原?”
她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坚定的力量。阿史那云眼中闪过深深的触动,正要再言,轩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陈景云推门而入,带进一股湿润的凉气,他手中提着一个多层食盒,肩上还有些未拍净的雨珠:“师父,阿史那医官,雨势太大,周大人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热汤饼和点心,让二位先用些,暖暖身子。”
食盒打开,是简单的鸡汤馎饦,几样清爽小菜,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荷叶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这雨幕笼罩的午后,显得格外温暖贴心。
“周大人费心了。”苏轻媛道谢,示意陈景云一同坐下用膳。
三人围坐,暂时放下了卷册。热汤下肚,驱散了雨日带来的些许潮寒。陈景云看了看窗外依旧连绵的雨丝,有些担忧:“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阿史那医官,驿馆离此颇远,不如等雨小些再回?”
阿史那云正要说话,苏轻媛已开口道:“景云所言甚是。雨大路滑,医官若不嫌弃,太医署内有专为值守太医准备的厢房,虽简陋,也可暂歇。待雨势转小,再安排车马送医官回去更为稳妥。”
这提议合情合理,也出于安全考虑。阿史那云略一思忖,便拱手道:“那便叨扰了。”
用罢点心,雨势未见减小,反而更密。陈景云去安排厢房,阿史那云则帮着苏轻媛将今日的记录和药材一一归置妥当。当整理到那块古皮革时,阿史那云动作格外轻柔,用特制的软绸包裹好,放入防潮的檀木匣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