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云望着苏轻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那专注而审慎的神情,让他心中敬意更深,亦有一丝惭愧。中原医道之严谨,确非虚言。
—— 二皇子府,沉香阁。
此处是二皇子陆峻在府邸最深处的独辟静室,专用于机密暗谈。室深无窗,终日需靠四壁青铜连枝灯树照明,灯油用的是南海鲛人膏,据说可燃百日,光色青白,将人影投在满墙乌木嵌贝的壁板上,拉得变幻不定,恍如鬼魅。浓郁得化不开的沉香气息从角落蟠螭铜炉中袅袅吐出,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铁锈与陈旧皮革混合的戾气。
陆峻未着皇子常服冠戴,只一身玄色窄袖胡装,鹿皮靴,腰间束着蹀躞带,佩了一柄鞘身镶有鸽血红宝石的波斯弯刀,刀柄缠着暗金丝线。这身打扮更衬得他肩宽背厚,猿臂蜂腰,眉骨高耸下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两分不耐。他斜倚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大胡床上,一只脚随意踏着床边的金猊熏笼,听着心腹侍卫统领阎冲单膝跪地的禀报。
阎冲身形魁梧如铁塔,面上一道疤从眉梢划到嘴角,声音粗嘎低沉:“……王弼、刘贽等人已按殿下吩咐,将‘谢瑾安明面主和,暗通突厥,养寇自重,图谋不轨’的风声,巧妙放了出去。主要在那些自命清高的言官、翰林院的老学究,还有军中一些对谢瑾安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不服气的旧部里散播。御史台那边,已经有几个愣头青在暗中串联,搜集‘边民怨言’、‘商旅传闻’,准备联名上本参劾了。”
陆峻把玩着手中来自暹罗的犀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青白的灯光,泛出冰冷的光泽。“袭击使团的人手呢?”他问,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
“挑妥了。”阎冲脸上横肉一动,算是笑了,“领头的外号‘一阵风’,是盘踞在朔州、蔚州一带十几年的老马贼,真见过血,刀头舔过命的。他手下三十来号人,个个心黑手狠,熟悉野狐岭到黑山嘴 every一寸山路沟坎。最重要的是,他们两年前劫掠商队失手,被咱们的人‘偶然’救下,之后便暗地里收编了,专替咱们处理些不便明面出手的脏活。这次许了他们重利,事成之后,还有塞外安身立命的退路。跟咱们明面上,绝无半点干系。”
“野狐岭……”陆峻目光投向室内唯一的一幅巨大北境边防舆图,那图就挂在白虎胡床对面的墙上,用朱砂、墨笔详细标注着关隘、军营、水源、部落。“选得不错。那里山势险峻,林密谷深,正是杀人越货、死无对证的好地方。使团出了雁门,抵达朔州前,必经此地。”他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我要阿史那律死,至少重伤濒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死的人越多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看见,突厥使者刚离开我大周京城,就在边关险地遇袭!明白吗?”
“属下明白!定教那场面‘精彩’得很。”阎冲狞笑,疤痕扭曲,“事后,会留下几件从边军仓库‘流失’的旧号衣、破损的‘镇北’字样腰牌,还有一两把制式横刀。保准让人一眼就‘认出’是谁干的。”
陆峻满意地“嗯”了一声,将犀角杯随手搁在床边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谢瑾安那边,有什么异动?”
“据咱们安插在镇北侯府外围的眼线回报,谢瑾安近日似乎忙于神策军新营的操演和兵械查验,时常宿在城外大营,回府不多。表面看,并无异常。只是……”阎冲略一迟疑,“他往太医署,尤其是那位苏姓女医官日常活动的区域,明显加派了护卫,暗桩也多了。另外,咱们的人发现,谢瑾安的亲信赵霆,这几日频繁出入西市,特别是胡商聚集的‘蕃坊’,像是在采买些什么西域药材、皮货,但也像是在盯人、查探。”
“苏轻媛……”陆峻眯起眼睛,狭长的眸子里寒光一闪。他想起去岁中秋宫宴,曾远远瞥见过那女子。在一众姹紫嫣红中,她只一袭淡青襦裙,簪一支素玉簪,安静地坐在女医官席位上,与周遭的喧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后来听说她与谢瑾安过往甚密。“谢瑾安的软肋啊。”他嗤笑一声,“加派护卫?他是心虚了,怕了。知道有人要动他的心头肉。”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不过,现在动她,打草惊蛇,反而不美。先集中全力,把突厥使团这出戏唱圆满。等谢瑾安背上‘戕害使者、破坏和议’的罪名,焦头烂额之时,再动他身边的人,方能事半功倍。”他看向阎冲,做了个干净利落的抹脖手势,“野狐岭的事办完后,‘一阵风’那些人,你知道该怎么做。要死得‘合理’,比如……分赃不均,内讧火并,或者被‘闻讯赶来’的边军‘剿灭’。”
“属下明白,绝无后患。”阎冲抱拳,指节捏得嘎巴作响。
“还有,”陆峻补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虎皮,“继续盯紧太医署。阿史那云那小子,跟苏轻媛关在集贤轩里,到底在搞什么鬼?突厥人狡诈多端,莫不是借着切磋医术之名,行传递密信、勾连内外之实?若能抓到他们‘密谋’的蛛丝马迹,比如私相授受未经记录的物品、密语暗号,那便是意外之喜,更是插向谢瑾安的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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