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下已派人设法接近太医署的杂役、药童,看看能否探听些风声。”
阎冲躬身退下,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幽深的走廊外。陆峻独自留在沉香阁内,浓郁的香气让他觉得有些气闷。他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仰头看着。烛光在朱砂标注的关隘名字上跳跃:雁门、朔州、野狐岭、黑山……
“谢瑾安……镇北侯……”他低声念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咀嚼某种坚硬的东西,“军权在握,圣眷正浓,连父皇都赞他‘国之干城’。太子是个走几步路都喘的药罐子,老三还在襁褓里牙牙学语。这大好河山,锦绣社稷,难道真要交给一个病夫和一个奶娃娃?”他眼中闪烁着不甘与炽热的野心,“边关不宁,武将才有持续掌兵的理由;武将势大,功高震主,父皇才会心生猜忌,才会需要其他皇子来平衡……阿史那律,别怪本王心狠,要怪,就怪你和你弟弟来得太是时候,正好做这局中的棋子。”
他伸手,重重按在舆图上“野狐岭”三个朱红小字上,仿佛已将那险峻山谷,连同其中即将发生的血火,一并攥在了掌心。
—— 集贤轩内,烛火摇曳,已近亥时。
太医署内大部分院落灯火早熄,万籁俱寂,唯有此处轩窗透出暖黄光亮,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显得格外宁静又专注。长案上,几只毛色光亮的竹鼠被分别关在精巧的竹编笼中,有的蜷缩一角打盹,有的则抱着小块新鲜菜根慢慢啃食,黑豆般的眼睛在烛光下晶亮。旁边的白瓷托盘里,整齐排列着几只小碗,碗底残留着颜色深浅不一、质地各异的药液痕迹。
苏轻媛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酸胀的眉心,接过陈景云递来的温热手巾敷了敷眼,才仔细查看他工整的记录:“甲号鼠,灌服红景天、款冬花等份水煎液(去滓),约两时辰后,观察到呼吸频率稍增,活动量减少约三成,喜蜷卧;乙号鼠,灌服红景天三份、款冬花一份,与新鲜骆驼乳同煎、滤清之药液,一个半时辰后,呼吸较为平顺,但出现稀便一次,之后恢复;丙号鼠,先单独灌服红景天煎汁,半个时辰后,再服款冬花骆驼乳煎液,至今已两个多时辰,呼吸、活动、食欲皆与灌药前无异,且饮水量似有增加……”
她放下记录,看向阿史那云。对方也正捏着鼻梁,闻言抬眼,眼中带着同样的思量。
“看来,分先后次第服用,且以骆驼乳为介质煎煮款冬花,效果最为平稳,副作用最小。”阿史那云总结道,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这与皮革上,那个指向肺部的箭头旁,细微的先后顺序标记暗合!我们之前只关注了图形与位置,却忽略了这些不起眼的指向线!”
苏轻媛点头,指尖无意识地轻叩记录纸页:“而且,红景天先服,似有‘开路先锋’或‘护卫中军’之效,先行益气、清解潜在热邪,为后续款冬花的温润止咳之力铺平道路,减轻了其可能带来的滋腻碍胃或微寒之性。骆驼乳甘润平和,既能缓和药性,其脂膏之质又能助药力缓缓深入肺络。此等配伍思路……简约中藏着机巧,非深谙药性、体察病机者不能为。”她顿了顿,看向阿史那云,目光清澈,“医官,你族中长辈或患者所述‘天鹰啄肺’发病时,除却高热喘嗽,是否常见口渴欲狂饮冷水,却又饮后不适?初起时是否可能有几日大便燥结,随后又转溏泄?”
阿史那云凝神回想,手指在案上虚画:“确如医正所言!高热时唇焦舌燥,病人往往索要冷水,但部落老人不许,只给温水或温奶,说饮冷会‘锁住热毒’。至于大便……确有不少病例,起病前一两天大便干硬如羊矢,病发高热后,又变得溏薄不畅,气味腥臭。”
“那便是了。”苏轻媛眼中光华流转,如星子落于深潭,“此方看似简单,仅两味药加一乳,却暗合‘清、润、补、导’四法。红景天清肺热、益元气为君;款冬花温润止咳、化痰平喘为臣;骆驼乳生津润燥、缓和药性、载药入里为佐使。针对的正是外邪(或疫气)袭肺,化热迅速,耗伤气阴之危候。热邪炽盛故高热烦渴,气阴两伤故喘促乏力,肺与大肠相表里,故可见便结转溏之症。”她起身,缓步走到药柜前,语气带着发现的兴奋,“若在中原化裁使用,或可酌加少量生石膏、知母以增强清气分热之力,加入麦冬、北沙参滋养肺胃之阴,再辅以少许畅气机之品如桔梗、枳壳。用于治疗某些时行疫气导致的暴喘、重症肺热,或许能开辟一条新路,弥补现有方剂峻猛伤正或力缓不逮之憾。”
两人越讨论越深入,从古方机理谈到可能的现代病证对应,从草原体质差异聊到南北用药习惯,竟浑然忘了时辰。窗外虫鸣唧唧,夜风穿竹而过,带来凉意与草木清气。陈景云默默为二人换了新沏的安神茶,又轻手轻脚剪去烛台上结出的过长灯花,跳动的火焰顿时明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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