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渡口冷得刺骨,牛车歪在泥里,车轮陷出一道深深的辙痕。
车旁站着一个人。
灰布旧衣,补丁层层叠叠,却洗得干净,腰板也挺得笔直。
他不抽烟,也不踱步,只是看着河面,像在等船,又像根本没打算上船。
沈莲远远看见他,下意识抓住宁昭的袖口。
“娘娘,那人……是不是替工?”
宁昭摇头:“替工不会一个人站在明处。”
她们走近了,男人这才转过脸,很瘦,眼睛深邃,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善恶。
他先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一下子静了:“你们,迟到了整整一天。”
沈莲心口一跳,宁昭把她往身后拉了半步。
“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你认错人了。”
男人笑了笑,那笑意根本到不了眼底。
“我确实不认识你们。可有人让我在这儿等“查二十号的人”。”
沈莲呼吸乱了:“你知道我娘?”
男人没直接答:“我只是个跑腿的,替工见人,我只见消息。问吧,能说的我说,不能说的我闭嘴。”
宁昭毫不避讳地问道:“谁让你等的?”
“桥东的掌事,他管所有走路的人。谁走、什么时候走、走哪条路,都归他点头。”
“那二十号呢?”
沈莲急得往前一步。
“她是不是你们带走的?”
男人看着她,慢慢摇头。
“我没抬她。我只知道那天抬走的人里,她很安静,没哭没闹。抬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
沈莲脸色刷白。
“不可能!有人看见她手动过!”
男人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像叹气。
“那大概是她最后一点力气,想抓住什么。”
沈莲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宁昭伸手扶住她,继续问道:“她被带去哪儿了?”
男人朝河坡抬了抬下巴:“替工从不走大渡口。他们走下面那条老盐道,草坡底下有门。”
青禾忍不住:“那条路还能走?”
“以前能,去年开始锁了。”
“谁锁的?”
男人第一次露出明显的忌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东宫。”
空气像被冻住,沈莲嘴唇发抖:“是,太子妃?”
男人没点头也没摇头:“从那以后,凡是往这条路底下探的人,都没再回来。”
宁昭眯起眼:“你今天在这儿,是特意来警告我们?”
“算不上警告,有人交代如果今天来的姑娘里,有一个长得像二十号,就把这些告诉她。”
沈莲猛地抬头:“像谁?”
男人盯着她的眉眼,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心口:“像二十号本人。”
沈莲整个人僵住,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我娘……让我来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我只知道命令是冲着你下的。”
他抬手指向渡口:“你们能查的就到这儿了。再往前走就很危险了。”
沈莲攥紧拳头:“我娘走过那条路,我也要走!”
男人看了她半晌,竟叹了口气:“替工抬的不是死人,是“没资格留在原地的人”。”
宁昭声音冷下来:“什么意思?”
“有人要换掉谁,换走了谁,剩下的人才能留下来。”
沈莲喉咙发紧:“我娘是被换掉的?”
男人点头。
“谁要换她?”
男人沉默很久,才吐出一句:“这问题就去问太子妃吧,毕竟她最清楚。”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很快,眨眼就不见了。
沈莲站在原地,手指掐进掌心,几乎掐出血。
“娘娘……他说是太子妃把我娘换走的。”
宁昭握住她冰凉的手:“知道谁换的,不等于知道为什么。”
沈莲抬头,眼泪挂在脸上。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我娘到底碍了谁,要被活生生换掉?”
宁昭望向草坡底下那片被风压得起伏的荒草,轻轻吐出一句:“那就从这条路查起。”
青禾紧张地攥住袖子:“娘娘……真的要下去?”
宁昭点头:“今晚不行,明天天一亮,我们再来。”
沈莲盯着草地,眼底的泪花闪烁着:“好,明天我走第一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雾气把整个渡口裹住。
沈莲几乎没睡,一夜之间眼底青得吓人。
她蹲在草坡前,手里攥着昨晚准备好的短刀,一下一下拨开湿草。
铁门闩很快露出来,锈得发黑却冰凉新鲜。
铁链也是新的,锈斑是拿泥浆抹的伪装。
青禾把链子挑断,声音在雾里显得格外脆。
门很矮,推开时一点声响都没有,像是常有人上油。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潮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墙壁是青砖,摸上去湿冷,头顶低得几乎擦着头皮。
才走七八步,前方就亮起一盏昏黄的油灯。
灯下站着两个人,灰衣,蒙面,只露眼睛。
是替工。
看见她们,两人并不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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