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沉吟,并未急于引经据典,而是仿佛在回忆村中长辈的教诲,声音温软却清晰地流淌开来:
“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他开口便是道家根本,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山涧的清泉气息,洗涤着殿内浮躁的空气,“陛下贵为天子,便是这‘天’在人世的显化。那么,陛下可知‘天’为何物?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它覆盖万物,不分贵贱;它降下雨露阳光,滋养苍生,从不偏私;它让四季更迭,有序轮回,从不紊乱。”
他抬起眼,目光纯净而恳切地望向忽必烈,那眼神仿佛能直接望进人的心底:“故而,草民以为,一位好的天子,当效法这天地自然之道。其心当如天般广阔公正,其行当如地般厚重载物。天子牧民,非是以万物为刍狗,而当如天地滋养万物,使其各得其所,生生不息。”
他话语稍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一路行来的见闻与忧思:“然而,草民自南方北来,沿途所见,田地多有荒芜,村落十室五空,百姓面有菜色,眼中多是惶然与疲惫。听闻陛下登基以来,四方征伐不断,烽火连年。战争如同野火,固然可以焚尽荆棘,开辟新土,却也同时烧毁了家园,耗尽了民力,让万千黎庶在铁蹄与刀兵下呻吟。”
他微微躬身,姿态优雅,语气是纯粹的赤诚,不带半分指责,只有深深的期盼:“陛下,天地之大德曰生。如今四海之内,元气已伤,百姓渴盼安宁如同久旱盼甘霖。望陛下能体察天心,暂息兵戈,效仿天地好生之德,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让伤痕累累的大地得以喘息,让颠沛流离的百姓重建家园。此,方为天子代天牧民之根本,亦是江山永固之基石。这,或许才是陛下最应追寻的‘道’。”
一番话语,引经据典而不显迂腐,切中时弊而心怀慈悲。从道家根本出发,直指当下时局困境,最后归于民生休养。不仅全真教诸位长老面露惊异,暗自颔首,连忽必烈敲击扶手的手指也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这少年,绝非仅有外表!
忽必烈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依旧锁定叶风,再次开口,这次引用了中原一代明君的名言,问题更加犀利:
“叶小友能言善道,见识不俗。那朕再问你,昔年唐太宗李世民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喻深入人心。然,依你之见,这看似被动,或被载,或覆舟的‘水’,其本身,究竟有何用?其性如何?”
这个问题,已然超越了简单的君民关系比喻,深入到了“民”的本质与力量源泉,更为凶险,直指统治哲学的核心。
叶风面对这更加锐利的诘问,并未退缩,反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殿内烛光在他如玉的脸庞上跳跃,勾勒出完美无瑕的轮廓。他嘴角微微扬起,绽开一个清浅却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那笑容纯净无邪,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
“陛下此问,妙极。” 他声音温软,如春风吹皱池水,“道德经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他抬起纤细如玉的手指,仿佛在虚空中勾勒水的形态,“水,至柔。它没有固定的形状,随方就圆,遇隙则透,仿佛柔弱可欺。然,这至柔之中,却蕴含着至刚至韧的力量。滴水日久,可穿顽石;细流汇聚,能成江海,冲毁山岳。此乃‘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他目光清澈地迎上忽必烈的视线,继续说道:“水,至善。它滋养万物,庄稼因它生长,生命因它延续,它奉献一切,却从不居功,不言回报。它甘居卑下,汇聚成潭成渊,承载万物。”
然后,他话锋一转,回到忽必烈的问题:“故而,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即是万民。它平时柔顺,承载着君王与社稷之舟,颂扬君名,托起江山。它看似被动,实则蕴含着无穷之力。君王仁政,如水之善利万物,则水波不兴,舟行平稳;君王暴虐,失道寡助,则水性勃发,怒浪滔天,再坚固的舟楫,亦有倾覆之危。”
他的语气愈发恳切,带着一种悲悯:“水之本源,在于润泽,在于生生不息。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即是水,水即是民。陛下若欲这大元之舟,行得稳,行得远,驶过历史的长河,当明水之德,察水之性。以民生为念,轻徭薄赋,使民安居乐业,则万民归心,如水之就下,江山自然稳固。望陛下能细察这‘水’之力,慎待这‘水’之性。”
引据道家之柔、儒家之贵,将“水”的哲学与“民”的力量阐释得淋漓尽致。尹志平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他仿佛看到了一道清澈的溪流,正试图洗涤这庙堂的沉疴。几位全真长老也交换着惊异的眼神,此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与胆魄!
忽必烈听完,久久不语。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节分明、布满岁月痕迹的大手,轻轻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遮住了深邃的眼眸。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更深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这位横扫六合、见惯风云的帝王,此刻内心显然正经历着巨大的波澜。叶风的话,如同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内心深处某些被权力和征伐尘封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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