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的深秋,寒意裹着细雨,把基层诊疗点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薄雾。江辰坐在诊疗室的桌前,指尖捏着一支冰冷的钢笔,笔尖悬在病历本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窗外,枯黄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极了昨晚那个患儿微弱的呼吸声。
“还在想?”苏烈端着两杯热姜茶走进来,把其中一杯放在江辰面前,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透江辰眼底的寒凉。他的肩膀还带着上次洪水中留下的隐痛,动作幅度大了会牵扯着疼,却还是习惯性地把茶推得离江辰更近一些。
江辰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想不通。我们拼了三天三夜,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父母却因为怕花钱,偷偷把他带走了。”
他说的是前天接诊的患儿小宇,三岁,患的是先天性胆道闭锁合并肝硬化,已经到了必须肝移植的阶段。团队好不容易联系到合适的肝源,申请了公益救助,甚至苏烈和江辰都自掏腰包垫付了部分术前检查费,可就在手术前一晚,小宇的父母趁着夜色,带着孩子消失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谢谢医生,我们没钱,也不想再让孩子遭罪了。”
“基层就是这样,”苏烈靠着桌子坐下,姜茶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不是所有努力都有结果,也不是所有善良都能被回应。”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无奈,有因为贫困放弃治疗的,有因为迷信拒绝手术的,有因为误解中途离开的,可每次看到江辰这副模样,他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江辰终于抬起头,精致的脸上满是疲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我们当医生,是为了救死扶伤,可有时候,连让患者相信我们、给我们一个救人的机会都做不到。苏烈,你说,我们做的这一切,到底值得吗?”
他想起自己放弃海外的高薪和顶尖资源,来到这偏远的基层,以为能用技术改变些什么,可现实却一次次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小宇的病情,只要做了肝移植,存活率能达到80%,可就因为“没钱”两个字,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
“不值得。”江辰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人间,好像真的不值得。”
苏烈的心猛地一沉。他认识的江辰,骄傲、自信,哪怕遇到再大的手术难题,眼里都带着光,可现在,这束光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他想反驳,想安慰,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诊疗点的电话突然响了,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林溪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好,我们立刻过去!”挂了电话,她看向苏烈和江辰:“青山村,一位老人突发脑出血,情况危急!”
苏烈立刻站起身,抓起急救箱:“走!”他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江辰,伸手拉了他一把,“不管值不值得,有人在等我们救,我们就不能停下。”
江辰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看着苏烈坚毅的背影,心里那片死寂的黑暗里,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他没有说话,默默抓起白大褂,跟了上去。
山路泥泞湿滑,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苏烈开车,江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景色,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小宇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他父母绝望的眼神,想起自己在手术台上熬过的一个又一个通宵,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江辰,”苏烈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我刚当医生的时候,在青石镇义诊,遇到过一个产妇,难产,大出血,当时条件比现在还艰苦,连止血钳都是生锈的。我和陈远志医生,徒手给她接生,按压了三个小时,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最后产妇和孩子都保住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我问陈远志,这么苦,这么累,有时候还不被理解,值得吗?他告诉我,值得不值得,不是看别人,是看自己。你救了一个人,就是给了他一次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这就够了。”
江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雨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象,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赶到青山村时,老人已经昏迷不醒,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嘴角歪斜,右侧肢体完全不能活动。“血压190/110mmHg,心率105次/分,瞳孔不等大,是急性脑出血!”林溪快速测量完生命体征,报出数据,语气急促。
“立刻做床旁超声,定位出血点!”苏烈的声音沉稳有力,“江辰,你负责微创引流,我来稳定患者体位,林溪,准备器械和止血药物!”
江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杂念,穿上手术服,拿起微创探头。熟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指尖的动作依旧精准。超声屏幕上,老人的颅内出血点清晰可见,出血量约40ml,必须立刻引流,否则会压迫脑组织,导致脑疝。
“穿刺点定位完毕,深度3cm,角度45度!”江辰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眼底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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