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天光微亮，大院里的蝉鸣尚未响起，沈青禾却已经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忙碌着。灶台上煨着小米粥，蒸笼里热着白面馒头和特意做的糖心鸡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这是陆安和陆宁高考的第一天。
陆承军起得比平日更早，军装穿得一丝不苟，连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他沉默地坐在餐桌旁，看着沈青禾将精心准备的早餐一样样端上来，目光却不时瞟向墙上的挂钟。
“别看了，时间还早。”沈青禾将一碗稠糯的小米粥放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孩子们都还没起呢，让他们多睡几分钟。”
陆承军“嗯”了一声，拿起勺子，动作却有些迟缓。沈青禾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比平日更显冷硬的侧脸轮廓，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柔软。这个在战场上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儿女人生中的一场重要考试，紧张得如同即将带队进行一场艰苦的战役。
没过多久，陆安和陆宁的房间传来了动静。兄妹俩几乎同时开门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睡意，但眼神里已透出清醒和认真。陆安继承了父亲的身板和沉稳，穿着沈青禾特意准备的崭新白衬衫和蓝布裤，显得格外精神挺拔。陆宁则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眉眼间既有母亲的灵秀，又有自己的倔强，她检查着笔袋里的准考证和文具，嘴里还无声地默背着什么。
“快坐下吃饭，考试时间长，一定要吃饱。”沈青禾招呼着，将剥好的鸡蛋放进儿女碗里。
餐桌上气氛有些安静，连平日活泼的陆宁都话少了许多。沈青禾努力找些轻松的话题，问他们昨晚睡得好不好，检查准考证和笔有没有带齐。陆承军大多时候沉默，只在陆安喝粥有点急时，沉声说了一句：“慢点吃，时间够。”
饭后，一家人准备出发。陆承军推来了那辆保养得很好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这是平时买菜用的，今天却要载着沈青禾一起去送考。陆安和陆宁则骑着自己上学用的自行车。
清晨的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和他们一样奔赴考场的家庭。有的父母骑着自行车，孩子坐在后座；有的全家步行，父母不停地叮嘱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期待又凝重的气息。
考场设在市里的重点中学，离大院有些距离。到达考点时，校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和家长。黑压压的人群，嘈杂的人声，还有维持秩序的老师和民警，构成了一幅极具时代特色的画面。
“爸，妈，我们进去了。”陆安锁好自行车，接过沈青禾递过来的水壶，沉稳地说道。
陆宁则抱了抱沈青禾，在她耳边快速说了句：“妈，放心！”然后朝陆承军挥挥手，“爸，我们走啦！”
看着儿女汇入人流，拿着准考证通过检查走进校门，背影逐渐消失在教学楼方向，沈青禾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陆承军，只见他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目光如炬地锁定着校门方向，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墙壁，守护着里面的两个孩子。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得等一上午呢。”沈青禾拉了拉他的衣袖。考点外，有的家长找了树荫站着，有的自带了小马扎，还有的干脆铺张报纸坐在路边。
陆承军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棵大槐树，下面有石凳。“去那边。”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七点多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灼人，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周围的家长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话题无不围绕着孩子、考试、未来的学校，语气中充满了期盼、担忧和各种打听来的“内部消息”。
沈青禾听着身旁几位母亲的议论，这个说“我家孩子模拟考总是数学差几分”，那个说“听说今年报考师范的人特别多”，她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虽然对陆安和陆宁有信心，但到了这一刻，没有哪个父母能做到真正的平静。
她侧头看陆承军，他依旧沉默，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前方，像是在站军姿。但沈青禾敏锐地发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悄悄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陆承军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心很烫，甚至带着一点潮湿的汗意。
沈青禾心里一软，忍不住轻轻笑了，低声道：“还说我不淡定，你看看你，手心的汗比我还多。”
陆承军闻言，转过头来看她，眉头微蹙，似乎想反驳，但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眼睛，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开口，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带兵打仗，胜负在自己手里。这……等着别人交卷，滋味不一样。”
这话说得含蓄，沈青禾却听懂了。战场上，他运筹帷幄，生死成败系于自身的决策和行动；而此刻，他所有的期望和牵挂，都交付给了考场里的两个孩子，这种无法掌控的等待，最是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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