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十二月初七,洛阳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花不大,细密密的,落在皇宫的殿瓦上、石阶上,很快就化成了湿痕。武德殿里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铜兽炭盆烧得很旺,偶尔爆出噼啪的火星。
殿内人不多。刘备坐在主位,没穿朝服,一身玄色深衣。诸葛亮、廖湛坐在他左手边,刘晔、程昱、徐庶、陈群坐在右手边。案几上没摆茶点,只有两卷摊开的帛书,边角有些磨损,还有水渍晕开的痕迹。
一卷是甘宁的密报,来自海上;另一卷是庞统的策书,发自瀛洲。两卷东西,经由不同的船和人,几乎同时送到了洛阳。
殿里很安静,只有炭火爆响和外面隐约的风雪声。
刘备先拿起甘宁那份。信不长,但字字凝重:某月某日,船队于某海域遭“海寇”突袭,激战,阵斩敌酋马忠,俘获军械,上有东吴标识。随行江东人士虞文、顾承指认,来袭者为东吴偏将军潘璋及其部属。现固守无名岛,待援。附证词。
他看完,递给诸葛亮,自己又拿起庞统那卷。这卷就厚得多,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前半部分是甘宁遇袭事件的补充和详细分析,后半部分……刘备看得慢了些。
那上面写的不是什么军情,而是账。一笔算给朝廷,也算给天下世家的账。瀛洲的金银怎么变成交州的珍宝,交州的珍宝怎么变成中原的瓷器和蜀锦,瓷器和蜀锦又怎么回到瀛洲,换来更多的金银和人心。一笔账算完,最后圈定一个地方——夷州。说那里是这条黄金链的腰,握住,链子就活;被别人握住,链子就断。
诸葛亮看完了甘宁的信,又接过庞统的策书,迅速浏览。羽扇搁在膝上,没动。
等刘备放下庞统的策书,殿内其他人也陆续传阅完毕。
“都看完了?”刘备问。
“是。”众人应道。
“说说吧。”刘备身子向后靠了靠,“甘兴霸在海上被人打了,庞士元在瀛洲给朕算了一笔账。接下来,朝廷该怎么办?”
廖湛先开口,声音清晰平稳:“陛下,潘璋扮盗劫杀,证据确凿,非偶发事件。此乃孙权意图锁死我南下海路,断我海外财源,坏我十年生聚之战略。马忠之血,即为战书。我若退让,则海疆永无宁日,瀛洲之利尽成画饼。”
程昱接着道,语气冷硬:“此非挑衅,实为背盟。十年休战之约,尚未到期,彼先以官兵为盗,形同宣战。天赐口实,岂可不用?陛下吊民伐罪,名正言顺。”
刘晔捻着胡须,从另一个角度说:“庞统所算之账,臣以为切中要害。利之所在,人心所向。今孙权欲断此利,非止与朝廷为敌,亦与天下借海贸生利之世家豪族为敌。虞、顾二子指证,便是明证。江东内部,不满孙权者恐不在少数。大军压境时,或可为我所用。”
徐庶点头:“正是。孙权近年信用吕范、潘璋等寒门武人,苛待世家,早失人心。此番海上之举,更是断了世家海外财路。我伐吴,非仅恃兵甲之利,亦仗人心之势。”
诸葛亮这时才轻轻拿起羽扇,指向早已悬挂在一旁的巨幅舆图。
“诸公所言皆在理。”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地图上,“甘兴霸一箭,射破海疆迷雾;庞士元一策,算清利害根本。今之势,海上已燃烽火,陆上岂能再忍?”
羽扇从洛阳移向东南,划过长江沿线:“孙权水军,素称精锐。然其利在江,不在海。今甘宁孤悬海外,如楔入敌肋之钉。贺齐在夷州,必不能容,定调水师往攻。此乃调虎离山,分其江防之力。”
扇尖重重点在合肥:“中路,陛下可亲统中军,以文聘、张辽为前锋,自合肥南下,强攻濡须口,直逼建业。此为正兵,吸引江东主力。”
移向徐州:“东路,关将军在徐州,厉兵秣马久矣。可令其渡江,攻吴郡、会稽,使孙权首尾难顾。”
再移向江夏:“西路,翼德在江夏。当加派熟知水战之将,如苏飞、陈式,并征调荆州擅水世家私兵,助其打造船队,渡江攻柴桑,威胁豫章。”
最后,扇尖在海上的无名岛和夷州之间划了一条线:“令甘宁,整合瀛洲援兵,不惜代价,夺取夷州!得手后,不必待命,即以夷州为基,率舟师沿海南下,扫荡东吴沿海诸县,或北扰吴郡腹背!使其水军不能专注江防,陆师疲于奔命!”
他收回羽扇,看向刘备:“此乃陆海并举,五路齐发。以海上之争分其力,以雷霆陆击崩其防,以交州、荆南之兵扰其后,夺其土。陛下十年生聚,将士用命,民心可用,此战,当毕其功于一役,廓清东南!”
一番话,将庞统账册上的利益争夺,彻底提升到了灭国战略的高度。殿内众人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仿佛已见千帆竞渡,万马奔腾。
刘备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过了许久,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孙权无道。”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沉甸甸地压住殿内所有声响,“昔年,吕蒙刺朕于广陵,其罪未偿。今又伪盗劫掠,断我海路,害我将士。反复无常,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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