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木棍,环视厅中众人:“诸位在瀛洲,挖的不是石头,是活水。金银从矿里出来,流到交州,变成奇珍;奇珍流到中原,变成瓷器蜀锦;瓷器蜀锦流回瀛洲,变成更多的钱,更多的利。这水要活,全赖海上这条血管。”
厅里鸦雀无声。每个管事心里都在飞快计算自家的账。庞统说的,分毫不差。采矿的直接利润固然丰厚,但真正让各家心甘情愿把族中得力子弟派来这海外荒岛经营的原因,正是这条横跨万里的贸易链。它把死的金银变成了活的、不断增殖的财富。
糜川擦了擦额头的汗:“制使明察秋毫。只是……这和海路被断,有何……有何紧要关联?”
“关联?”庞统转身,木棍重重点在夷州的位置,“诸位再看这里。夷州,正在瀛洲与交州海路的正中。从汉安城到交州龙编,船行顺风需月余。若中途能在夷州停靠、补给、交易、分流呢?航程可减半!风险可大降!瓷器蜀锦从江南运到夷州,交州珍货从龙编运到夷州,双方在夷州交换,各自返航。如此,往返一趟的时间、损耗,能省多少?”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可如今,夷州在贺齐手里。他不但占了地利,还派兵扮盗,劫掠商船。他要做什么?就是要掐断这条血管,让诸位在瀛洲挖出的金山银山,烂在库里,变成死物!让这条黄金链,从中间断开!”
“砰”一声,顾平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孙权欺人太甚!他在江东加税征船,盘剥我等也就罢了,如今手伸到海上,要断我等活路!我顾家矿场今年三成的利,都指望着年底前这批蜀锦运到,卖给那几个刚赐了汉姓的倭姓大族!船若被劫,或被堵得出不了海,这利就没了!”
“我蒯家也是!”蒯明也站了起来,早没了刚才的淡定,“上月才和交州那边谈好,用五百斤银换一批上等龙脑香,货船应该就在路上!要是被截了……”
“我们蔡家预定的一船景德瓷器,说好下月到瀛洲……”
“甘家有一批蜀锦压在江陵,就等海船去接……”
厅里顿时吵嚷起来。每个人都在算自家可能损失多少。数字越大,脸色越难看。
庞统等声音稍歇,才缓缓道:“所以,甘兴霸守的那个岛,非守不可。夺下夷州,更是势在必行。夺了夷州,则海路畅通,黄金链复通。不夺,则链断利绝,诸位在瀛洲数年经营,恐为他人做嫁衣。”
刘封适时开口:“甘将军孤军悬海外,急需援兵。朝廷援军自洛阳、江夏调遣,尚需时日。但海路危机,就在眼前。诸位,可愿助朝廷一臂之力?”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再明白不过。
顾平第一个拱手:“顾家在瀛洲有护矿私兵三百,大小船只七艘。愿尽数调出,听候都护差遣,驰援甘将军!我这就修书回吴郡,请家主再调族中通晓水战的子弟前来!”
糜川紧随其后:“糜家可出私兵二百,船五艘,粮草三十船!”
蒯明一咬牙:“我蒯家护矿人手不多,但可出钱!愿捐钱三百万,助军资!我即刻写信回襄阳,请家主调派族中在荆州水军任职过的子侄辈,携轻舟快船,速来东海助战!”
蔡丰也道:“蔡家亦愿捐资,并出向导、通译各五人!”
徐州几家、巴郡甘家代表也纷纷表态,出人出船出钱。不过一刻钟,一支由各家私兵、船只、粮草组成的“援军”已在纸上成形。
刘封与庞统对视一眼,点点头:“好!陈主事,你即刻登记造册,协调各家,三日内,援军必须出港南下!庞制使,统筹之任,劳您费心。我会另派快船,将瀛洲决议急报洛阳。”
他又看向众人,语气沉肃:“今日之事,非仅为朝廷,亦为诸位自家百年基业。海上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夷州,必须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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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领命匆匆散去,各自回矿场、货栈调集人手物资。
陈静留下来整理名录。庞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忽然道:“文默,你看明白了?”
陈静停下笔,思索片刻:“下官明白。利益驱使,有时比王命更急,更烈。甘将军一箭,射破了海上的平静,也射醒了这些世家大族——他们的金山银山,原来漂在海上。”
“是啊。”庞统笑了笑,有些冷,“不过,这是好事。他们越急,朝廷这盘棋就越好下。伐吴之议,在洛阳只怕已近定局。届时,海上这条线,就是一把捅向孙权后背的刀子。而握刀的人……”他回头看了一眼陈静正在登记的名册,“不只是甘兴霸,还有这些被断了财路的‘自己人’。”
陈静低头继续书写,心中却想:这海外之地,果然比中原更直白。没有那么多忠义道德的遮掩,一切都摆在利益的天平上称量。但正因如此,反而更清晰,更有力。
都护府外,汉安城比往日喧闹许多。信使骑着快马奔向各个矿区。码头上,原本用于运矿的船只开始接受检查,加装挡板,搬运箭矢粮包。顾家矿场的私兵头目吆喝着集合人手,分发兵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气息。
一封封家信也被飞快写好。蒯明的信里写道:“……海上利链一断,家族岁入将损三成以上。孙权此贼,不念旧谊,自绝于天下世家。请家主速遣精通水战之子弟如蒯蛟者,携船械南下。此非私斗,实保我蒯氏百年海上生路。夷州若得,则利链复通,更增一强援。机不可失!”
信使带着这些信,骑上快马,奔向港口,那里有定期往返中原的商船。
而在都护府内,陈静也写好了给洛阳的紧急奏报。除了战况,重点描述了世家因利益受损而产生的强烈反应,以及他们自发组织援军、意图夺取夷州的意愿。最后,他写下自己的判断:“……海外之利,已深植世家之心。孙权截海,如触逆鳞。今其势已成,朝廷或可因势利导,使海陆并举,则东吴腹背受敌之势成矣。”
他封好奏报,交给刘封派出的亲信信使。那信使将乘最快的船,赶往洛阳。
窗外,天色渐暗。但汉安港的灯火,却比往日亮得更早,也更密。海风里,似乎已经能闻到南方那片未知海域传来的硝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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