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球涨到一人高时，地面裂开了。
不是一条缝，是蛛网状的碎裂，从墙根一路蔓延到屋子中央。陈九渊脚下一沉，差点跪下去，他抬手把阿箐往身后拉了一把。铃铛还在手里发烫，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
第一只手从地底伸出来。
青灰色，指甲翻着，指节扭曲得不像人形。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很快，裂缝里钻出十几张脸，眼眶凹陷，嘴唇干裂，全朝着他们这边张嘴嘶吼。
“还命——”
声音叠在一起，像铁片刮锅底。陈九渊耳朵嗡了一下，脑仁突突跳。他没动，盯着那些东西爬出来的轨迹。灰白瞳孔里，阴线乱成一团麻花，全都连向空中的光球。
他知道这些不是冲他来的。
是冲铃来的。
也是冲他这个人来的。
他甩了下铃，血光扫过三丈，最前面几个阴灵被震退半步，动作顿了一下。可只是一下，它们又扑上来，速度快得离谱。
阿箐往后退，背撞到了石柱。她右臂黑痕已经爬到肘部，皮肤冰凉，知觉有些模糊。她把最后两张画皮碎片缠在左手上，纸面已经发脆，灵力几乎耗尽。
“别靠太近。”陈九渊低声说，“它们现在不认人。”
话音刚落，一群阴灵猛地散开阵型，从左右包抄。陈九渊摇铃急响，七声连震，血光如网铺开，逼得左侧那批停住脚步。右边却有三个直接跃起，扑向阿箐。
她抬手格挡，画皮炸开一道蓝焰，烧掉其中一个脑袋。剩下两个撞上她肩膀，把她按在柱子上。陈九渊一个箭步冲过去，铃柄横扫，砸中一只头颅，咔的一声闷响，那东西脖子歪到一边，还是不肯松手。
他咬牙，心头血涌上舌尖，一口喷在铃面上。
“九幽——镇！”
第九声炸响。
金光爆开，所有阴灵齐齐僵住，像被冻住一样定在原地。陈九渊喘着气，手抖得厉害。这一招比刚才更费劲，胸口像被人用刀剜过一遍。
几秒后，最先恢复的是离光球最近的那批。它们转过头，眼睛更红了，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还命……还命……”然后疯了一样冲过来。
这次是三十多个一起扑。
陈九渊再摇铃，声音已经变调，带着破锣似的杂音。血光范围缩到两丈内，勉强撑住一圈空地。但那些东西不怕死，前头的倒下，后面的踩着尸体继续冲。
阿箐抓起一块碎石砸向逼近的阴灵，却被另一只抓住手腕。她挣了一下没挣脱，眼看对方张嘴要咬，陈九渊一脚踹开它，顺手把阿箐拽到自己背后。
“你还能撑多久？”她问。
“不知道。”他说，“但肯定比你想的短。”
两人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背靠断墙。铃声越来越弱，裂纹重新出现在铃身上，细细密密，像蜘蛛网。陈九渊知道不能再硬拼了。
他闭眼，引魂眼全开。
视野里，每条阴线都亮着，从阴灵头顶延伸出去，全都通向空中那个旋转的光球。没有例外。这些亡魂已经被灵核同化，成了它的触手。
想破局，只能动源头。
他抬头看光球。
人脸越来越多，层层叠叠挤在表面，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无声尖叫。突然，所有脸同时转向他，嘴巴张到极限。
“还我们命来——！”
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整片空间都在震动。墙壁簌簌掉渣，头顶石块开始往下掉。陈九渊捂住耳朵，鼻血一下子流出来。阿箐直接跪了下去，抱着头浑身发抖。
他伸手把她拉起来，按在墙上：“别听！那是它们的记忆，不是你的！”
她抬起头，眼泪混着血丝往下流：“我看见……好多村子着火，人在地上爬……还有孩子被钉在门板上……”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陈九渊咬牙，“不是你经历的。”
“可它们觉得是你害的。”
“我知道。”
他松开手，往前走了一步。
铃举过头顶。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旦他动手干扰灵核，这些阴灵会立刻疯狂反扑。但他必须试。
他咬破指尖，把血抹在铃身裂纹上。
铃微微一震，发出一声轻响。
光球转动的速度慢了一瞬。
就是现在。
他双臂用力，将铃往空中一送，同时念出《赶尸秘录》里的控魂咒。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远程驱铃，以前从来没练过。
铃飞到半空，自动旋转，九声连响。
金光与血光交织成网，直扑光球。
接触瞬间，光球剧烈晃动，表面人脸全部扭曲变形。一声尖啸刺穿耳膜，整个暗室猛地一震。
地下传来轰鸣。
裂缝扩大，泥土崩塌，更多阴灵从深处涌出。这一次，它们不再攻击陈九渊，而是围成一圈，仰头对着光球发出低吼，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陈九渊落地不稳，单膝跪地。铃回到他手中时，温度高得吓人，铃身裂纹更深了。他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把铃揣进怀里。
阿箐爬到他旁边，声音发颤：“它们……在等什么？”
“等它开口。”他说。
光球停止旋转。
所有脸静止不动。
然后，一张新的脸缓缓浮现。
这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但轮廓分明，能看出是个男人。它浮在最外层，正对着陈九渊。
空气凝固了。
陈九渊盯着那张脸，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抽痛。不是尸毒，是别的什么。像是记忆被撕开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他没动。
他知道不能动。
那张脸慢慢张开嘴。
没有声音。
但它说的话，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
“你终于来了。”
陈九渊喉咙发干。
他听见自己说：“你是谁？”
那张脸没回答。
而是抬起手，指向他胸口。
那里，九幽铃正在发烫。
地面突然剧烈晃动。
裂缝从四面八方炸开，石块滚落，烟尘弥漫。陈九渊一把抱住阿箐往角落滚，身后整面墙轰然倒塌。
等烟散了些，他抬头看。
光球还在，悬在半空，那张无面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张嘴同时开合，声音汇成一句：
“留下来。”
陈九渊冷笑：“我不欠你们命。”
“你欠轮回。”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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