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组长的话像一记无声的闷雷，在陈远耳边炸开，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留下颅内持续的低频嗡鸣和一片空白的眩晕。
李静……他的妻子是李静。
不是王芳。
这个简单到荒谬的事实，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他混乱如麻的意识锁孔，却因为锈蚀太甚，卡在了一半，既打不开任何门，也拔不出来，只是硬生生地硌在那里，带来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恶心和钝痛。
所有的信息流、所有的猜测、所有为“王芳”这个名字绷紧的神经和酝酿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失去了着力点，滑稽地悬浮在半空。他像个在黑暗中拼尽全力守护某个轮廓的盲人，突然被强光照射，才发现自己紧紧抱着的，不过是一件挂错了标签的陌生衣物。
调查组从一开始就知道。张主任知道。林医生可能也知道。甚至那个塞纸条警告“别信眼睛”的人，那个在楼梯间划下“II”的保洁员，他们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只有他，在“王芳”这个名字构成的思维牢笼里，徒劳地冲撞、猜疑、恐惧，并为此消耗了所剩无几的理智和心力。
巨大的荒谬感之后，是更深的寒意。他们为什么要误导他？用一个错误的名字来审讯他、评估他、观察他？是为了测试他的反应？为了在他毫无防备的真实反应中，寻找关于“李静”的蛛丝马迹？还是说，“王芳”这个身份本身，就是李静卷入事件的一部分？那个被清查关闭的“芳华便利店”，到底是谁的？李静和王芳，究竟是什么关系？
陈远感到喉咙发干，他想问，但声音堵在胸腔里，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郑组长似乎并不期待他立刻有什么反应，只是用那双缺乏温度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观察一个刚刚被输入了颠覆性指令的机器，如何重启并处理错误。“看来你之前的‘配合’，建立在一些错误的前提上。”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现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陈远想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他像一具被抽走了关键支撑物的骨架，勉强维持着坐姿，内里却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废墟上，漂浮着那些以“王芳”为中心构建起来的所有焦虑、担忧、回忆的碎片，此刻都成了刺眼的、无用的垃圾。
“李静……”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却干涩得像是沙砾摩擦，“她现在……怎么样？我女儿……”
“你的妻子李静，目前仍在接受调查询问。她涉及的情况，比我们最初预想的更复杂，也更深。”郑组长避开了关于孩子的问题，将重点拉回李静身上，“至于王芳，她是李静的远房表妹，也是‘芳华便利店’名义上的经营者之一。但实际的资金往来和部分关键社交，指向的是李静。”
表妹？经营者之一？陈远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李静似乎提过有个远房亲戚在帮忙看店，但他从未上心，更没见过面。他的生活被工地、债务、以及对家庭未来的粗线条忧虑填满，从未仔细分辨过妻子生活中那些细微的纹理。此刻，这些被忽略的细节，成了刺向他自己的刀。
“那张字条……”陈远想起投影幕布上潦草的“远，小心121”，“是李静写的？”
“笔迹初步比对，是李静的。”郑组长确认道，“她似乎预感到危险，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你。但显然，她没能说得更明白，或者，不敢说得更明白。”
李静写的。小心121。陈远闭上眼。所以，那个在通风管里敲出“”的人，很可能也是想向他传递与李静相关的、关于“121”的警告或信息？而他却把这个密码，和那个错误的名字“王芳”紧紧捆绑在一起，试图从中破解出根本不存在的联系。
愚蠢。彻头彻尾的愚蠢。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陷阱并不藏在复杂的密码里，就摆在最简单的事实面前，而你却因为惯性、因为粗心、因为被刻意引导，视而不见，甚至南辕北辙。
“我需要见李静。”陈远睁开眼，看向郑组长，声音里带着一种废墟般的疲惫，却也有一丝重新凝聚起来的微弱坚定。如果所有的恐惧和挣扎都源于一个错误的锚点，那么至少，他要见到那个真正的、他应该去面对和担忧的人。
郑组长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李静涉及的问题，需要更清晰的界定。你的状态，”他顿了顿，“也需要重新评估。知道妻子是谁，只是第一步。你需要想清楚，关于李静，你到底知道多少，又隐瞒了多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远：“之前基于错误身份的询问，很多回答需要重新审视。给你一点时间，消化一下。好好想想，李静在出事前，到底跟你透露过什么，暗示过什么，或者，你有没有察觉过她任何不寻常的举动、联系人、经济变化。想清楚，然后，我们会有更深入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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