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张主任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特护病房里那种刻意维持的、令人窒息的平静。陈远的回答——“活着,挺不容易的。但能活着,看到阳光,也挺好的。”——既真实,又充满了成年人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麻木的韧性,也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暴露内心剧烈动荡或深层恐惧的表述。
张主任镜片后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在病历夹上记录着什么。“很朴实,也很真实的想法。经历了那样的创伤和后续事件,能有这样的心态,非常不容易。”他的语气带着赞许,但陈远听不出那赞许是真是假。
接下来的谈话,张主任并没有深入挖掘陈远的“创伤记忆”或对袭击事件的恐惧,反而更像是一次常规的心理健康筛查。他询问陈远的睡眠质量、食欲、情绪波动、对未来的看法,偶尔会穿插一些看似随意、实则可能经过设计的问题,比如“如果现在让你见到家人,你最想做什么?”或者“对这段时间‘保护’你的工作人员,你有什么感觉?”
陈远回答得小心谨慎。关于家人,他流露出自然的思念和担忧,但克制而不过分煽情;关于“保护”,他表达适度的感激,强调“相信组织安排”,同时也不掩饰对与世隔绝状态的不适应和淡淡忧虑。他像一个演技日益精进的演员,在“配合的受害者”和“保持基本清醒的普通人”之间,努力寻找着那个最安全的平衡点。
张主任始终面带微笑,认真倾听,偶尔引导,但绝不逼问。整个评估过程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气氛算得上平和,甚至有些过于“正常”,与这个病房区特有的紧绷感格格不入。
结束时,张主任合上病历夹,对陈远说:“陈师傅,你的心理韧性比我想象的要强。这是好事。不过,长期的应激和隔离状态,还是需要适当疏导和调节。我会和你的主治医生沟通,看是否需要安排一些放松训练或支持性谈话。当然,一切以你的意愿和身体状况为前提。”
他又转向角落里的郑组长:“郑处,陈师傅目前的心理状态总体稳定,适合继续配合工作。但要注意后续的心理支持。”
郑组长站起身,点了点头:“辛苦张主任。我们会注意的。”
张主任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陈远和郑组长。郑组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背对着陈远,忽然开口,语气似有些感慨:“陈远同志,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陈远心中微动,这是郑组长第一次用“委屈”这个词。他谨慎地回应:“郑领导言重了,都是为了案子,我理解。”
郑组长转过身,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似乎比平时深沉了一些。“案子确实在推进,而且比预想的要快,牵扯也更深。你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着词句,“不过,越是深入,阻力也越大,水也越浑。昨晚的袭击,你也看到了,那不是普通的犯罪团伙。”
陈远默默点头,等待下文。
“我们内部……对案子的侦办方向和保护策略,也存在一些不同的看法。”郑组长走到椅子边坐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似推心置腹的语气,“有人认为,应该快刀斩乱麻,利用现有证据和你的证词,先打掉江大川这个明面上的目标,震慑其余。也有人认为,应该放长线,通过你这条线,引出更深层、更隐蔽的大鱼,甚至……可能涉及到一些我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领域和人物。”
陈远的心跳悄然加快。郑组长这是在向他透露内部信息?为什么?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抑或是……在暗示他,他的处境可能因为内部博弈而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那……郑领导,您的看法是?”陈远试探着问。
郑组长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哪种策略,你都是关键。所以,你的安全,必须万无一失。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在这里,我们也采取了最高级别的保护措施。”他话锋一转,“但是,最高级别的保护,也意味着最高级别的隔离和控制。这其中的滋味,不好受,我知道。”
陈远低下头,没有说话。郑组长这番话,像是在表达理解,又像是在强调现实的无奈和必要性。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增加你的心理负担。”郑组长继续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不仅仅是一个证人,你本身已经成为这个复杂博弈中的一部分。你的稳定、你的配合、甚至你的‘价值’,直接影响着博弈的走向和结果。所以,张主任的评估很重要。我们需要确保你在心理上,能够承受住接下来的压力,无论是来自案件本身的,还是……来自其他方面的。”
其他方面?陈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是指昨晚那种袭击?还是指……“内部不同的看法”可能带来的变数?
“我明白。我会配合的。”陈远再次表态,声音平静,但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了。郑组长看似坦诚的话语,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个随时可能因为各方力量拉扯而崩塌的火山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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