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卫生院大门，一股混合着煤烟、消毒水和食物温香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山野寒夜的凛冽。门厅里那盏特意留着的电灯，散发着昏黄却温暖的光晕。
王护士长正坐在值班室门口的小板凳上，借着灯光缝补着什么，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冻坏了吧？快进来！”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迎上来，接过林春生背上的药箱和李建国手里的布兜，“张院长在屋里等着呢，炉子上给你们煨着姜汤，赶紧去喝一碗驱驱寒！”
正说着，张院长也披着棉袄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看到三人虽然一脸疲惫、满身尘土，但精神头还好，悬着的心才放下，连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厨房锅里热着饭菜，王护士长特意留的。先去洗把脸，暖和暖和，边吃边说！”
这种家人般的等候和关怀，让林春生三人心里暖烘烘的，一路上的风寒和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大半。
洗漱完毕，三人围坐在张院长办公室里那个烧得正旺的铸铁炉子旁。炉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几张年轻而略带倦容的脸。王护士长端来热腾腾的姜汤和简单的饭菜——玉米粥、咸菜、还有特意留的几个窝头。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吃得格外香甜。
热汤下肚，寒气被逼出体外，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体暖和了，话匣子也打开了。
“先说说，这一趟，顺利不？”张院长关切地问，手里也端着一碗姜汤，却没喝，只是看着他们。
林春生放下碗，擦了擦嘴，将两天巡诊的情况，尤其是石头坪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他没有刻意渲染困难，也没有夸大成效，只是平实地叙述了看病、讲课的过程，以及遇到的观念冲突和乡亲们态度的微妙变化。
张院长和王护士长静静地听着，表情时而凝重，时而欣慰。当听到石头坪那种冷淡和怀疑时，张院长眉头紧锁，叹了口气：“石头坪那地方，我知道，是全公社最穷、最偏、也最‘倔’的几个大队之一。以前公社卫生所的人下去，也碰过钉子。没想到，这次你们也……”
“林医生处理得很好。”王护士长接口道，她更关注细节，“不硬顶，不争辩，从生活细节入手，用事实说话，还照顾到他们的情绪和传统观念。这才是做群众工作的法子。春生，你成熟了。”
林春生笑了笑：“也不是我多成熟，是形势逼的。在那里，摆专家架子、讲大道理根本行不通。只能把自己放低，把他们最关心、最实际的问题，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讲清楚。效果嘛，不敢说立竿见影，但至少，种子是撒下去了。”
李建国补充道：“林医生说得对。而且我觉着，这次下去，对我们自己也是个大锻炼。在卫生院里，咱们按着规程来，觉得挺顺当。可到了那种环境里，什么都缺，观念还不通，才知道平时练的那些‘内功’有多重要。要是咱们自己心里没谱，手上没准，估计当场就得露怯，更别提说服别人了。”
小张也用力点头：“就是！还有，我觉得林医生最后跟我们说的那句话特别对——‘医术是冰冷的，但医者要有温度’。在石头坪，那个老太太最后态度变了，可能就是因为林医生摸了摸她孙子的头，说话特别耐心。咱们以后在卫生院里，对病人也得这样，不能光想着治病，还得想想怎么让病人安心、信任咱们。”
王护士长赞许地看着他们：“你们能想到这些，这趟下乡就值了！比看一百个常见病都有用。咱们基层医生，说到底，根子要扎在群众里，心要贴着群众。技术要硬，但心肠要软，方法要活。”
张院长听着年轻人的感悟，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曾经有过热情，但渐渐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变得畏首畏尾。如今看到林春生他们，在更艰难的条件下，却展现出了更强的韧性和智慧，甚至反过来启发了他这个“老人”。
“你们说得都对。”张院长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深沉，“我以前啊，总觉得把卫生院这一亩三分地管好，不出事，就是对上级、对群众负责了。搞什么‘处置角’、培训、下乡，觉得是冒险，是折腾。可这次检查组来，你们顶住了；这次下乡，你们也闯过来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时代不一样了，老百姓的需要也不一样了。光守着老一套，不行了。咱们卫生院，也得变，得像春生你们这样，既能守得住家（指规范管理），又能走得出去（指服务下沉）。”
他看向林春生，眼神复杂：“春生，你带着大家搞的这些，路子是对的。我以前……顾虑太多，支持不够。以后，只要是为了卫生院好，为了乡亲们好，你们大胆去干，我给你们兜底！”
这话从一个习惯了“安全第一”的老院长口中说出来，分量极重。林春生心中感动，郑重道：“院长，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更有底气了。咱们卫生院，是一个整体，劲往一处使，才能把路走宽，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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