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组带来的紧张气氛,如同深秋的晨霜,在阳光照耀下渐渐消散,却也留下了实实在在的痕迹——地面更硬实了,草木的脉络在低温中显得更加清晰坚韧。红旗公社卫生院,便像那霜重之下的劲草,经历了一番寒彻骨的审视后,非但没有萎靡,反而透出一股内敛而扎实的生机。
风波暂息,但改变并未停止。相反,因为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官方认证”(尽管是谨慎的),卫生院内部酝酿许久的变革能量,开始以一种更沉稳、更系统的方式释放出来。
首要的变化,体现在“处置角”的运行从“演练状态”向“常态化战备”的悄然过渡。
之前,由于草案未定、上级态度不明,“处置角”的使用更多是培训、模拟和极少数情况下的“特批”应用。现在,障碍虽未完全扫除,但至少空间被默许了。于是,“处置角”不再是一个需要反复讨论“能不能用”的敏感区域,而是被正式纳入卫生院的日常急救响应体系。
王护士长调整了排班,确保每天至少有一名经过考核的医生(林春生或李建国)和一名护士(王护士长本人或小张)对“处置角”的设备和药品状态负责,并作为当日急救第一响应人。一张简单的“急救备班表”贴在了值班室和“处置角”门口。
这意味着,当再有像吴大娘那样突发严重呼吸困难的病人送来时,接诊医生可以毫不犹豫地启动流程,将病人直接转入“处置角”进行评估和初期处理,而不用像以前那样先请示、再纠结、再匆忙准备。氧气瓶、急救药品、记录单……一切都在固定的位置,按固定的流程取用。
这种“常态化”带来的最大好处,是效率和信心的双重提升。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一个在山上砍柴时不慎滑倒、怀疑腰部受伤的农民被同伴抬了进来。病人疼痛剧烈,无法站立,伴有下肢麻木感。
接诊的是李建国。他没有慌乱,按照培训的“创伤评估ABCDE”法则快速检查了病人的气道、呼吸、循环和脊柱情况,判断可能存在脊柱损伤。他没有试图让病人坐起或乱动,而是立刻呼叫支援(小张),同时启动“处置角”流程。
小张闻讯赶来,两人合力,利用“处置角”里那张带轮子的治疗床,在保持病人脊柱轴线稳定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将其平移上去。给予吸氧,建立静脉通道(以备镇痛和可能的用药),记录生命体征和神经系统检查结果……整个过程有条不紊,记录同步完成。
虽然最终因为条件所限,无法明确诊断,需要立即转往县医院,但李建国在转诊前完成的关键处置——制动、氧疗、建立静脉通路、详细的伤情记录——为县医院的后续救治提供了宝贵的基础和衔接信息。陪同的家属和病人自己,都对卫生院迅速、专业的处理感到惊讶和感激。
“李医生,你们这儿……跟以前真是不一样了!”家属感慨道。
李建国只是擦了擦额头的汗,笑了笑。他心里清楚,这“不一样”的背后,是无数次的模拟演练、严格的操作规程和那份被检查组“认证”过的管理制度在支撑。当制度融入习惯,当知识化为本能,应对突发情况时,才能有这份沉稳和效率。
其次,是培训内容的深化和拓展。
林春生意识到,仅仅满足于急救流程的操作是远远不够的。基层医生更需要的是“诊”的能力——在信息有限、设备简陋的条件下,尽可能准确地判断病情、评估风险、做出合理的初步处理或转诊决策。
于是,每周的学习时间,开始更多地围绕“诊断思维”展开。林春生从最基本的症状入手,带领大家进行“症状鉴别诊断”的头脑风暴。
比如“胸痛”。他让大家列举所有能想到的引起胸痛的原因:心源性的(心绞痛、心梗、心包炎)、肺源性的(气胸、肺炎、肺栓塞)、胸壁性的(肋软骨炎、带状疱疹)、消化性的(胃食管反流、胆囊炎)甚至心理性的。然后,针对每一种可能,讨论在卫生院现有条件下,如何通过问诊(疼痛性质、放射、诱因、缓解因素)、体格检查(听诊心肺、按压胸壁、腹部检查)和极其有限的辅助检查(或许只有血常规、X光?)来进行初步的鉴别和风险评估。
“如果一个中年男性,突发剧烈胸痛,向左肩放射,伴大汗、恶心,但咱们这里没有心电图,你怎么判断?”林春生抛出问题。
李建国思考着:“首先,病史很重要,有没有高血压、高血脂?疼痛是不是与活动有关?休息能不能缓解?其次,查体,听诊有没有心音低钝、奔马律?血压怎么样?有没有颈静脉怒张?如果高度怀疑心梗,哪怕没有心电图,也必须按心梗处理——绝对卧床、吸氧、硝酸甘油舌下含服(血压不低的话)、尽快转院,并且途中要准备好应对心律失常和心源性休克。”
“很好!”林春生点头,“这就是风险分层和底线思维。在条件不足时,我们宁可‘过度怀疑’,按最坏的情况做最充分的准备,同时积极寻求转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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