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凌还在往下滴水,“滴答”声敲在青石板上,像支没谱的小曲。阿月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旧书,目光却落在院里那棵刚抽新芽的山楂树上——枝桠间冒出的嫩红芽苞,裹着层细密的绒毛,被风一吹,轻轻打着颤,像怕生的小姑娘。
“看什么呢?”楚嫣然端着个白瓷碗从厨房出来,碗里盛着刚调好的山楂酱,上面浮着层亮晶晶的蜜,“张叔说这酱得配新蒸的米糕才够味,我刚蒸好一笼,快来尝。”
阿月合上书,指尖在泛黄的封面上摩挲了两下——那是太奶奶留下的《食记》,纸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山楂花瓣。“在看树呢,”她抬手指了指山楂树,“你看这芽,比去年早冒了三天。”
“那是因为今年暖得早。”楚嫣然把米糕摆在石桌上,白胖的米糕上点着点胭脂红,“前儿李婶还说,惊蛰刚过就穿单衣,怕是要倒春寒。”她拿起块米糕,往上面抹了厚厚一层山楂酱,递到阿月手里,“快吃,凉了就塌了。”
米糕的软糯混着酱的酸甜在嘴里化开时,院门外传来木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咕噜”声。林峰牵着辆旧木车走进来,车斗里装着半车新收的黄豆,麻袋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镇上王磨坊送的,说今年的黄豆饱满,做豆酱最好。”他把木车停在墙角,拍了拍手上的灰,“张叔让我问问,是今天就泡上,还是等过了清明?”
“现在泡。”阿月嘴里塞满米糕,含混地说,“太奶奶的《食记》里写着,‘春豆宜早泡,吸足雨水,酱才够活’。”她把书往石桌上一摊,指着其中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个简易的泡豆示意图,旁边批注着“三日一换水,勿沾油污”。
林峰凑过去看,指尖在图上的瓦缸旁点了点:“就用后院那口老瓦缸?去年腌芥菜的那个?”
“嗯,得先刷三遍,用艾草水烫过才行。”阿月咽下嘴里的食物,拿起块米糕往林峰手里塞,“你先去洗缸,我去烧水。”
楚嫣然已经找出了艾草,正蹲在井边清洗,嫩绿的艾草叶在清水里舒展开,散出清苦的香气。“这艾草得用井水湃着才不蔫,”她抬头冲阿月笑,“等会儿烫缸时加点姜片,去去缸里的土腥味。”
后院的老瓦缸蹲在墙角,缸口积着层薄灰,缸身爬满青苔,像位沉默的老伙计。林峰搬来块青石板垫在缸底,阿月提着烧好的艾草姜水过来,两人合力把水倒进缸里,热气裹着艾草香“腾”地冒起来,呛得人直眨眼睛。
“咳咳,太烫了。”林峰往后退了两步,手背在嘴边扇着风,“这缸怕是有些年头了,你看这纹路,跟张叔那把老算盘似的。”
阿月用长柄刷子伸进缸里搅动,水声“哗啦”响,“听张叔说,这缸是太爷爷年轻时从镇上窑厂挑回来的,当时花了三个月工钱。”她捞出刷子,水面上漂着层灰黑色的污垢,“你看,藏了多少陈年老灰。”
楚嫣然端着筐黄豆过来时,两人正蹲在缸边看水慢慢变清。“泡豆的水晾好了,”她把筐往地上一放,黄豆滚出几颗,在青石板上蹦跳着,“张叔说挑拣一遍,把坏豆捡出来,不然泡的时候容易烂。”
三人围着筐子挑豆子,阳光透过山楂树的新叶洒下来,在黄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坏豆不多,大多是些瘪粒或带着虫眼的,阿月把它们扔进墙角的鸡食盆,引得鸡群“咯咯”地围过来抢食。
“说起来,”楚嫣然捡起颗圆滚滚的黄豆,对着光看,“去年的豆酱你还记得吗?李婶说比镇上酱园的还香,非要讨方子。”
“哪有什么方子,”阿月笑着摇头,“还不是按《食记》上来的——‘黄豆泡足七日,蒸熟后拌曲,晒足百日,雨天盖,晴天晒’。”她指了指院角的竹匾,“去年晒酱时,你总说怕晒过头,天天守着搬来搬去。”
“那不是怕白费功夫嘛。”楚嫣然脸颊微红,“谁知道最后晒得油光锃亮的,开盖时那香味,把半条街的人都引来了。”
林峰把挑好的黄豆倒进瓦缸,水声“咕嘟”一响,黄豆在水里慢慢舒展。“今年多做两缸,”他拍了拍缸沿,“王磨坊说要换咱们的豆酱当引子,用他们新磨的面粉换。”
“那敢情好,”阿月蹲在缸边,看着黄豆在水里浮沉,“刚好缺面粉蒸米糕,省得跑镇上买了。”
正说着,张叔背着药篓从外面回来,篓里装着些刚采的蒲公英和艾草,沾着露水。“你们在忙呢?”他把药篓往廊下一放,摘下草帽扇着风,“刚去后山采了点草药,给你李奶奶送去,她风湿又犯了。”
“李奶奶怎么样了?”楚嫣然起身要去倒茶,被张叔拦住。
“老毛病了,敷上艾草膏就能缓过来。”张叔在石凳上坐下,拿起块米糕,“这米糕蒸得不错,比去年暄软。”他往上面抹了点山楂酱,“对了,下午李窑主来送新烧的酱坛子,你们记着把去年的空坛腾出来,他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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