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永远不知疲倦。
它卷着雪沫、砂砾与铁锈味的血腥气,日夜呼啸于镇北城楼之上,如刀刮骨,如针刺面。
秦啸立于界河之畔,玄甲覆霜,肩甲凝露,目光如鹰隼扫过对岸——那是狄戎的草原,狼烟未息,铁蹄隐现。
他刚刚击退一场规模空前的侵袭,尸横遍野,血渗黄沙,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硝烟与死亡气息。
而关于她的消息,却如这风中残絮,断断续续飘来——
“风云阁主仲裁龙记与漕帮,黑白皆罚!”
“她在阁前焚物明志,当众宣告‘我心无主’!”
“她已孤身离去,不知所踪,风云阁由弟子执掌……”
每一则消息,都如石投心湖,涟漪微漾,却从不外显。
秦啸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硬神情,如铁铸,如石雕。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他站在城楼最高处的时间,比以往更久;
望向南方的目光,也比以往更加深沉,更加悠远。
他知道,她终于彻底自由了——
如她所愿,如风如云,不系于任何名号,不困于任何牵绊。
而他,亦只能以他唯一能做的方式,为她的过往,正名。
他做了一件让全军震惊、令副将们面面相觑的事。
他命人采来北疆最坚硬的花岗岩——此石采自极北“铁骨峰”,质地密实如铁,刀斧难伤,千年不蚀。
又请来边关最好的石匠——曾为历代戍边英烈刻碑的老匠人,双手布满烫疤与刀痕。
他亲自拟文,字字斟酌:
“云门姜氏,世代忠良,戍边安民,声震江湖。永昌年间,遭奸佞陆啸天构陷,阖门三百二十七口,含冤伏诛。后其孤女姜凌云,不记私仇,首揭陆逆罪证,献玉玺虎符于朝,立风云阁以定江湖,仲裁纷争,止戈为上。其功在社稷,其义在天下。特立此碑,以志不朽。”
碑文无溢美,无煽情,只以史笔述功。
右下角,刻着两个小字:“云门”。
他未将碑立于军营校场,亦未置于城中通衢,而是选在界河河畔——
这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是帝国北疆的天然屏障,是戍边将士日日凝望的前线,是商旅驼队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
此碑一立,便是边军最高统帅对云门过往的正式承认与纪念,
亦是向天下昭告:那个曾被污为“逆贼”的女子,是真正的国之柱石,义之化身。
消息不胫而走。
边关将士肃然起敬,过往商旅驻足默哀,连狄戎斥候都悄然回报:汉人立碑,祭一女杰。
然而,不过七日,八百里加急军报如雷霆压境——朝廷斥责旨意抵达:
“……秦啸擅立私碑,褒扬罪族之后,混淆忠奸,有损国体,动摇军心!着即日拆除,不得有误!”
旨意措辞严厉,字字如刀。
背后之意昭然若揭——朝廷仍未彻底接纳云门“忠良”之名,更不容边军统帅以个人名义,为“钦犯之后”树碑立传。
压力如北疆阴云,沉沉压下。
副将们忧心忡忡,进言道:“将军,圣意难违!此碑虽义,却触逆鳞。不如趁夜拆之,上报‘风化坍塌’,可保全将军与云门最后体面!”
秦啸立于帅帐,手执公文,面无表情。
他未抗辩,亦未申诉。
只道:“传令,亲兵百人,随我至界河。”
次日正午,晴空万里。
界河奔流如怒,水声轰鸣。
秦啸率百名亲兵,列阵河畔。
岸上,数千将士、数百商旅,皆闻讯而至,屏息以待。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秦啸缓步走向那座花岗岩碑。
碑高九尺,重逾千斤,字迹刚劲,如剑劈石。
他伸出粗糙如砂石的手掌,在那冰冷的“云门”二字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指尖仿佛触到金陵雨夜她的药香,触到无鞘刀上“护国”二字的刻痕,触到山巅银针反射的微光。
然后,他猛地一挥手!
“拆!”
亲兵上前,以粗大麻绳套住碑身,喊起苍凉号子。
“嘿哟——!嘿哟——!”
绳索绷紧,碑基松动,巨石发出沉闷呻吟。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中,石碑缓缓倾斜,最终轰然倒下,被众人合力推入奔流不息的界河!
“哗——!”
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如雪如雾。
石碑沉入河底,迅速被浑浊湍急的河水吞没,再无踪迹。
岸上,死寂如墓。
唯有河水咆哮,如怒如诉。
秦啸立于河岸,望着那吞噬了石碑的激流,良久,他缓缓转身。
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震惊、悲愤、不解的脸——
有他的将士,有江湖看客,更有那些藏于人群中的、朝廷与各方势力的眼线。
他开口,声如岩石崩裂,字字千钧:
“碑,可沉于河底。”
他顿了顿,胸膛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裂空:
“但功,长存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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