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农科所的工作节奏明显快于县城。评估小组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打字机声和讨论声此起彼伏。林枫很快适应了这种氛围，他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对灌溉效率数据的深度分析上。
他调阅了近几年地区下发的所有关于农田水利建设的文件和总结报告，又将几个灌溉效率偏低县区的具体数据单独列出，进行横向和纵向的比对。枯燥的数字在他眼中仿佛具有了生命，讲述着不同土地上发生的故事。
几天下来，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某些县区在汇报材料中声称大力推广了某种新型节水渠槽，数据上也显示覆盖率很高，但最终的灌溉效率提升却微乎其微，甚至在某些年份还有所下降。
这不合逻辑。要么是数据有误，要么是推广过程或技术本身存在问题。
他将这个发现记录在笔记本上，并标注了需要进一步核实的县区和具体项目名称。他没有立刻向赵卫国或孙学文提及，在情况未明、关系未稳之前，他需要更加谨慎。
这天下午，李研究员风尘仆仆地从省里回来了。他召集评估小组开了个短会，简要传达了省里对此次评估工作的重视，要求大家“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拿出有分量的成果”。
散会后，李研究员单独把林枫留了下来。
“小林，这几天适应得怎么样？”李研究员脱下外套，坐在办公桌后，语气比之前稍显随意。
“挺好的，李研究员。正在熟悉资料，做一些初步分析。”林枫回答。
“嗯，我听小赵说了，你在看灌溉效率的数据。”李研究员拿起林枫放在他桌上的一份简要分析提纲翻了翻，“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林枫斟酌了一下，决定有限度地透露自己的发现：“初步看下来，感觉有些地方的数据和实际效果之间存在不太匹配的情况，比如青峰县和临川县，新型渠槽覆盖率很高，但效率提升不明显。具体原因还需要核实。”
李研究员闻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青峰县……临川县……嗯，这两个地方的水利项目，前两年是地区的重点，投入不小。”他没有继续深究数据问题，转而问道，“你对这个问题，下一步打算怎么入手？”
“我想先核对原始数据，看看是否存在统计口径的问题。如果数据无误，可能需要考虑是不是渠槽设计本身不适合当地的土壤或水文条件，或者是在施工、维护环节出了问题。”林枫说出了自己的思路，避开了可能涉及人为因素的猜测。
“思路是对的。”李研究员点点头，“评估工作，不能光看纸面文章，要沉下去，找到问题的根子。这样，你把手头关于灌溉效率的资料再系统整理一下，形成一个初步的分析报告框架。过段时间，小组可能要下去调研，你可以重点跟进这几个县。”
“好的，李研究员。”林枫心中一动，这意味着他可能获得实地考察的机会，这正是他想要的。
“另外，”李研究员顿了顿，语气略显凝重，“评估小组是新成立的，关注的人不少。做事要扎实，结论要建立在充分证据的基础上。有什么想法和困难，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这话既是鼓励，也是提醒。林枫明白，自己已经正式进入了李研究员的视线，同时也可能步入了某些人的关注范围。
“我明白，谢谢李研究员。”林枫郑重回答。
离开李研究员办公室，林枫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孙学文正拿着他桌上那份标注了疑问县区的列表看着。
“林工，在研究青峰县和临川县的数据？”孙学文抬起头，脸上带着惯有的平淡表情。
“嗯，感觉有些异常，标记一下，方便后续核对。”林枫不动声色地回答。
“这两个县的水利建设，当年是王高工亲自抓的标杆项目。”孙学文将列表放回原处，语气听不出喜怒，“王高工现在虽然退二线了，但在所里和地区农业系统，影响力还是不小的。”
林枫心中微微一凛。孙学文这话看似随口一提，实则是在点明他可能触及的敏感区域。王高工？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谢谢孙工提醒。我们做评估，还是得以数据和事实为准。”林枫平静地回应。
孙学文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枫坐下来，看着那份列表，心情有些复杂。技术的道路，从来都不是纯粹的技术问题。数据的背后，牵扯着政策、业绩、人际关系，甚至是一些盘根错节的利益。他仿佛看到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晚上，在宿舍昏暗的灯光下，他收到了苏念卿的回信。信比预想中来得快，厚厚的几页纸。
苏念卿在信里详细描述了夜校近期的变化。公社确实拨下了一笔小小的经费，她购置了一批新书，不仅有农业科技常识，还有一些文学读物和儿童故事书。夜校的气氛更加活跃了，甚至吸引了一些白天忙于农活的年轻妇女晚上过来听故事、学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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