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痛苦跟自我厌恶，如潮水将他淹没。他痛恨这个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痛恨这个总在不该动情时擅自行动的身体，更痛恨那个曾犯下滔天罪行的自己。
他连爱他跟关心他的资格，都早已被自己亲手剥夺。
苏言其实并没完全睡死。
他在一片混沌的疲惫中，像漂浮在深海里，时而下沉，时而上浮。
他先是感觉冷。空调的风像带着细小冰渣，吹在裸露的手臂上。
然后，他听到一阵极为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接着，是一阵空气的流动。有什么东西，带着点属于另一个人的模糊气息，向他靠近。那气息里没有烟味跟古龙水味，只有皂角跟汗水混合的，属于顾夜宸的味道。
他下意识绷紧身体。
可预想的触碰没有落下。
那阵流动的空气，在即将抵达他身边时，又忽地向后退去。
一切重归寂静。
苏言缓缓掀开一道极细的眼缝。
他看不清前座男人的动作，只能看到他僵直微颤的背影。
他的视线上移，落在后视镜上。
镜子里，映出顾夜宸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上面没了平日那种麻木死寂的平静，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痛苦。他双眼通红，嘴唇紧抿，肌肉因极度压抑而微微抽动。那眼神里，混杂着悔恨跟绝望，以及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自我厌恶。
苏言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然一缩。
他见过顾夜宸很多面。意气风发的影帝，温柔体贴的“顾老师”，疯狂偏执的囚禁者，还有落魄隐忍的阶下囚。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夜宸。
这不是演戏。没有一个演员，能对着一面镜子，演出如此真实彻底的自我憎恶。
苏言模糊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伸出又缩回的动作，那份被硬生生掐断的关怀，跟他此刻脸上毫不掩饰的痛苦......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在他心里投下一颗石子，漾开一圈他自己也无法定义的涟漪。
这和过去的“掌控”完全不同。
过去的顾夜宸，他的关怀是一种占有跟一种施舍，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而刚才那瞬间，苏言看到的，是一个罪人对自己本能反应的恐慌与惩罚。
他，是在怕自己吗？还是在......厌恶他自己？
苏言缓缓闭上眼，把那瞬间的画面深锁在脑海，然后，他动了动身体，装作刚醒的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
“嗯......”
瞬间，前座男人的背影一僵，那剧烈的内在情绪风暴顷刻间收敛的无影无踪。
当苏言再睁开眼时，后视镜里那张脸，已经重新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的，名为“司机”的躯壳。
“到家了。”顾夜宸的声音传来，低沉沙哑，听不出任何异常。
苏言没说话，坐直身体，推开车门，下车，关门。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顾夜宸一眼。
走进公寓大楼，身后传来汽车引擎重新启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苏言站在电梯前，抬起手，看着因寒冷而有些冰凉的指尖。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后视镜里那双痛苦绝望的眼睛。
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在他心底无声蔓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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