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面,是县衙仵作的验尸格目,列着“烧毁焦骸共七十二具,男女老幼不等,俱无法辨认”,结论是“意外失火致死”。
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一场不幸的、灾难性的意外。
但张子麟看得极细。
他注意到,问询笔录中,有几位邻里的说辞,几乎完全一致,连句式都雷同,像是事先套好了词。
地保的证词格外简短,只强调自己如何组织救火,对火因、对林家平日有无仇家等问题,皆以“不知”、“未闻”搪塞。
最蹊跷的是那份仵作格目。
格目本身是标准制式,但填写笔迹,与前面县衙公文和部分笔录的笔迹,有明显的不同。墨色也更新一些。
这倒不算大问题,可能是不同书吏填写。
问题是,在“烧毁焦骸共七十二具”这一行数字旁边,纸张的纤维纹理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皱褶和色泽差异。
张子麟将卷宗小心地拿到油灯最近处,几乎是贴着灯焰细看。
不是错觉。
“七十二”这个数字,是写在一小片被仔细贴合上去的、与原纸色泽极其相近的薄纸上的!贴补的技术极高明,若非在特定光线下凝神细察,几乎无法发现。而在这贴补的薄纸下方,透过背光,隐约能看到原纸上似乎有一个被刮去,或涂抹掉的墨迹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个“三”字?
七十三?
张子麟的手心沁出了冷汗。林致远密码血书上的“七十三”,在这里得到了一个阴森的印证。
原记录很可能是“七十三具”,后被巧妙地改为了“七十二具”。
为什么要改?
多出来的那一具是谁?
是无法辨认的仆役?
还是……根本就是被故意混入、用以混淆视听的他处尸骸?
他强压住心头的震动,继续翻阅其他几份相关卷宗。
有的内容大同小异,有的则更加简略。
但无一例外,所有卷宗都止步于县衙的“意外失火”结论,没有任何上级衙门(如应天府、按察司)复审或提出异议的记录。
一场烧死七十多人的大火,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以“意外”结案,卷宗归档,沉入了这故纸堆中。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他按照林家惨案的模式,开始寻找其他可能与“淮南帮”有关的卷宗。
标注着“械斗致死”、“盗匪劫杀”、“溺水”、“坠亡”等各种看似“意外”或“寻常凶案”的卷宗,只要事发地点在淮南帮势力活跃的区域,或者事主曾与漕运、码头、私盐等事务有关联,他都一一翻检。
过程令人愈发心寒。
许多卷宗的关键页缺失了。
比如,记录重要证人口供的那几页不翼而飞,切口整齐,像是被故意抽走。
有的卷宗,关于嫌疑人背景调查的部分被大段涂抹,墨团厚重,根本无从辨认。
还有的,案发后的后续追踪记录戛然而止,没有结论,没有归档说明,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断了。
更有些卷宗,签条上写的案由与里面内容完全对不上,明显是被人调换过。
他找到一份标着“丁亥年三月,聚众斗殴案”的卷宗,里面装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田土纠纷调解文书。
半天过去,油灯添了一次油。
张子麟的官袍下摆和袖口沾满了灰尘,手指也被污渍染黑。
他找到的,不是清晰完整的罪证,而是一片精心构筑的、由缺失、涂改、调换和谎言组成的“迷雾”。
每一个异常之处都细微而模糊,单独拎出来似乎都可以用“年久损耗”、“书吏疏忽”、“档案管理混乱”来解释,但当它们密集地出现在与特定区域、特定时间、特定类型案件相关的卷宗里时,那种人为的、系统性的掩饰痕迹,便再也无法掩盖。
这绝非一两个小吏能做到的。
这需要熟悉档案管理流程,需要能接触到不同层级、不同年份的卷宗,需要有时间从容操作而不被察觉……这阻力,就藏在这森严衙门的最深处,或许,就在那些每日与他拱手寒暄的同僚之中。
“张大人真是勤勉啊,钻到这故纸堆里淘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惯常的笑意。
张子麟手指一颤,缓缓转过身。是同为寺副的赵铭,比他年长几岁,平日关系还算融洽。
赵铭也拿着一份卷宗,像是来调阅东西,笑容可掬。
“赵大人。”张子麟颔首致意,神色如常,“梳理些旧案,看看有无疏漏可补。”
赵铭走近几步,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张子麟面前摊开的、那些带有明显涂抹痕迹的卷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压低声音:“我说子麟老弟,不是为兄多嘴。这档案库里,灰大味重,待久了伤身。有些陈年旧账,纸张都脆了,轻轻一碰就碎,何必劳神?眼下寺里新案不断,正是我等出力之时。这些……”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些卷宗,“都是多少年前定谳的事了,翻它作甚?没的惹一身灰,还容易……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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