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则手捧简册反驳,声音恳切:“伐陈易,挽诸侯之心难啊!”双方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溅到了殿中立柱上。
直到子囊出列,朝堂才骤然安静。
这位以沉稳着称的大夫袍袖垂得笔直,目光扫过殿内群臣,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伐陈易,挽诸侯之心难。子辛贪婪无度,私索陈国财物,此事已传遍泗上诸侯。失陈国事小,失诸侯信任事大——今日因子辛失陈国,明日便会因他人失郑国、蔡国,楚国的根基就要动摇了。”
楚共王闭眸沉默良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先君庄王“问鼎中原”的盛景,再看如今群臣各执一词的乱象,终于睁眼,眼底是帝王权衡后的决绝:“传孤诏令,斩子辛,抄没家产赈济陈国,遣上大夫赴陈谢罪,以国礼致歉。”
他没选武将们的“快刀斩乱麻”,而是用最痛的方式向诸侯表明态度——这是霸主最后的体面,也是无奈的自保。
夏末的郢都血光未散,子辛的首级还挂在城门上示众,陈国归附晋国的使者已踏上绛城的土地。
晋悼公抓住这千载良机,于秋九月在戚地筑起三丈高坛,召集诸侯会盟。鲁襄公、宋平公、卫献公等诸侯悉数到场,马车的轮印在戚地的官道上压出深痕;吴国使者亦位列其中,腰间佩着晋悼公所赐的宝剑;连鄫国太子巫都紧随鲁大夫叔孙豹前来,小脸上满是拘谨——鲁国盼了数年的“收鄫为附庸”,终于要借霸主之力达成心愿。
盟誓高台上,晋悼公手按牛耳,玄色朝服被秋风鼓得猎猎作响,像展翅欲飞的玄鸟,声音震得坛下旌旗簌簌抖动:“陈国归心,楚国必来报复!今日议定,各国出兵戍陈,共御楚寇——违盟者,天下共击之!”他特意加重“天下共击之”五字,目光如寒星扫过诸侯,带着少年霸主独有的威慑力。
诸侯齐声应和,声浪直冲云霄。
唯有范宣子拉着魏绛退到台侧,眉头拧成疙瘩:“陈国地处楚腹,我等千里戍守,粮草耗费如流水,且陈国素来反复,长久下去怕是难以为继。”
魏绛望着坛下涌动的人潮,眉头微蹙却思路清晰:“范大夫所言极是,但眼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稳住陈国,就能让郑国、蔡国更依附晋国,也能让吴国看到结盟的实利。这是权宜之计,却是争霸必走的一步。”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简上算筹印记密密麻麻:“我已算过戍陈粮草,可从北方边仓调拨,再让陈国以赋税抵部分军需,能缓大半压力。”
范宣子接过竹简,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的印记,不禁叹道:“魏卿谋事,真是滴水不漏,连十年后的隐患都想到了。”
范宣子的担忧,没熬过这个冬天。
第一场雪刚染白陈城的城楼,新任楚令尹子囊就亲率大军杀来。
与子辛的骄奢不同,子囊治军极严,行军途中见士兵踩坏麦田,当即按军法鞭笞五十,还命人带着绢帛赔偿农户损失。他沿途严令楚军“不焚一屋、不掠一民”,甚至带了千石粮草赈济陈地灾民——他要用子辛的反面,以恩威并施挽回陈国的民心。
戍陈的诸侯联军仓促列阵,弓手搭箭的手都在抖,虽凭借城防勉强击退楚军,却折损了三成兵力。
消息传到戚地,晋悼公连夜点燃烛火召集诸将,众将或拍案请增兵,或低头议退守,争论得几乎要动起手来。
魏绛上前一步,拱手献策时语气笃定如磐石:“主公可速遣使者赴吴,约吴王从东方出兵,攻楚钟离城——楚国水军主力尽在钟离,若此处告急,子囊必回防。”他早有准备,说着递上钟离城的地形简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吴军可借道的隐秘水道:“这是我与吴使寿越闲谈时,特意记下的吴地水情,连汛期水流都标清了。”
晋悼公看着图上细密的标注,赞许地点头,指尖在图上轻点:“魏卿真是时时都在谋国,有你在,孤如虎添翼。”
晋国的使者踏着雪痕赶赴吴国,马蹄在雪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印子。
吴王寿梦正盼着借晋国之势跻身中原,当即点齐三万水军沿长江而上,战船的帆影遮天蔽日,直扑钟离。
楚共王接到钟离告急的文书时,正在宫中宴请群臣,他气得将竹简狠狠摔在地上,酒樽都翻倒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浸湿了奏报:“晋国人真是阴魂不散!”却不得不咬着牙下令撤军回防——腹背受敌的滋味,楚国还是第一次尝到。
陈国的危机暂解,但晋楚围绕这片“中原枢纽”的拉锯,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鲁国则趁诸侯目光聚焦南方,让叔孙豹在鄫国推行鲁礼、清查户籍,把贡赋收得明明白白,连农户的鸡豚数量都登记在册。
这举动彻底激怒了莒、邾两国,他们的使者在边境骂阵,箭矢射在鲁国的界碑上,东方边境的烽烟,已在雪下悄悄燃起。
公元前568年的春秋舞台,像一盘落子如飞的棋局:晋国以“联吴制楚”“纳陈固盟”为棋路,步步紧逼扩大霸权,每一步都算到了后手;楚国在“失陈-杀卿-伐陈”的被动中,艰难调整姿态,像被断了一臂的猛兽,只能狼狈自保;吴国借与晋结盟的跳板,正式跻身中原政治圈,从“江东蛮夷”变成了争霸的重要力量;鲁国则钻了诸侯博弈的空子,悄悄扩张势力,在东方埋下新的冲突火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东周就是一锅粥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东周就是一锅粥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