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剧场·悬镜回廊(云惊鸿私密领域)
这里没有墙壁,只有无数面悬浮的、大小不一的镜子,镜面或明或暗,映照着不同的时空片段与情绪留影。有的镜中是万年前仙山云海的飘渺盛景,有的是枯骨遍地的古战场,更多的,则是往生剧场内日复一日的戏剧轮回。
云惊鸿赤足行走在镜面的虚无之上,每一步都漾开圈圈涟漪,荡碎了镜中的影像,又在几步之外重新凝聚。她穿着一袭素到极致的月白长裙,长发未绾,如瀑般垂落身后。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绝美脸庞,此刻却笼着一层极淡的、挥之不去的倦色与困惑。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面最靠近自己的、边缘已有些模糊的铜镜。镜中映出的,并非她此刻的倒影,而是一个模糊的背影——青衫磊落,负手立于万丈云海之巅,正微微仰头,似在凝视着更高远、更冰冷的存在。
忘情仙尊。
并非如今那无处不在、却又无形无质的意志,而是更久远之前,在她记忆尚未被漫长时光与契约力量冲刷得如此淡薄之前,她曾“见过”的、具现化过的仙尊形象。
那时,他还允许她“看见”。
“吾予你长生,予你清净,予你凌驾众生悲喜之上的视角。”记忆深处,那清冷如冰泉,却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的声音缓缓流淌,“代价是:你的情,你的过往,你与尘世一切深刻的‘联结’。从此,你只为‘大爱’之观察与维系而存。此契,刻汝神魂,亘古不移。”
彼时,她是身负血海深仇、道心破碎、濒临魂飞魄散的将死之人。这契约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斩断一切痛苦的“慈悲”。她接受了,以最决绝的姿态,亲手将自己的“情根”与大部分记忆剥离,封印在元神最底层,换来了这万载的清冷长生与特殊权柄——作为仙尊在剧场内的“特别观察者”与“协调者”。
契约的核心有三:
其一,绝对忠诚于仙尊意志,维护“大爱”秩序。
其二,不得与任何存在建立深刻的“私情”联结。
其三,定期以纯净的“观察者之眼”,为仙尊提供关于剧场情感流动的、超越班主权限的深层报告。
万年来,她一直履行得很好。直到……陈默的出现。
最初,只是对“意外变量”的好奇与观察职责。但随着接触,那被封印的、属于“云惊鸿”而非“观察者”的部分,开始产生细微的松动。陈默身上的决绝、挣扎、以及对既定规则的不驯服,像是一把生锈却顽固的钥匙,轻轻刮擦着她记忆与情感的封印。
仙尊意志前次降临,强行压制黑盒异动、加固赤阎链接时,那股浩瀚的规则力量扫过整个剧场,也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她元神深处那道古老的契约印记。
就在那时,她听到了。
不是仙尊的意志之音,而是那契约印记本身,传来的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嚓”。
仿佛冰层深处,一道微不足道,却预示着整体结构可能崩坏的裂痕。
起初她以为是错觉,是仙尊意志过于强大导致的感知动荡。但这几日,那裂痕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她心绪不宁,越发清晰起来。更让她不安的是,被封印在深处的、属于她自己的情感与记忆碎片,正透过这道裂痕,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观察者”的冷静理智发生着无声却激烈的冲突。
镜中背影忽然微微一动,似乎要转过身来。
云惊鸿触电般收回手指,连连后退数步,呼吸微促。镜面一阵模糊,重新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契约的反溯效应,当契约本身出现不稳,它便会自动强化“约束”与“警示”,试图将她拉回既定的轨道。刚才镜中的异动,是契约在警告她:你的“情”在复苏,你的“观察”已不再绝对客观,你在滑向违背契约的边缘。
“为何会裂?”她低声自问,声音在无数镜面间空洞回响。
是因为她暗中对陈默的帮助,一次次在职责与私心间摇摆?是因为她开始质疑仙尊所谓“大爱”的真相?还是因为……陈默那霸道地覆盖规则、指向终结与“另一种可能”的寂灭之力,本身就对这种基于“绝对秩序”与“情感抽离”的契约,有着某种天然的侵蚀性?
或许,兼而有之。
她想起笑面佛送来的那枚琉璃碎片,那句尖锐的质问:“仙尊欲以陈默为‘最终催化剂’,催化之物若成,剧场何存?你我何存?”
剧场若倾覆,她这依托于剧场、服务于仙尊的“观察者”,又将何去何从?长生或许依旧,但存在的意义呢?
还有陈默……那个明知被当作“催化剂”,却依然冷静地布局、试图从内部瓦解这一切的男人。他看着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探究,到后来偶尔流露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复杂。那不是契约所禁止的“深刻私情”,至少现在还不是。但那是一种联结,一种基于共同境遇与目标的、活生生的共鸣。而这,恰恰是契约最忌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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